摄政王(378)
“圣人都在紫禁城里守着。此时正是国难,你我有幸进来为国分忧,就不必再多想其他的。”
皇城戍卫司的士兵擡着病人远远经过,他们已经彻底麻木了。
“走。”
天花病人擡走,门上贴封条,内里有疫,想活命的不要进。理论上要把能烧的都烧掉,但是北京胡同犄角旮旯里都掖着东西,冬天又干燥,火势一起来附近民居都保不住。
邬双樨心里计算一下,这里的胡同跟傻狍子他们家不在同一片城区。目前傻狍子附近没有出现天花。
邬双樨舔舔嘴唇。
临别时,傻狍子轻轻亲吻的触感好像还存在。邬双樨总觉得傻狍子含着糖,呼吸都甜甜的。傻狍子特别认真地亲他一下,离得太近,两片远远的眼镜片上都是呵气。
邬双樨一抿嘴唇,自顾自笑一声,挺好的。
邬将军坚毅勇猛,纵横沙场无人可当,指挥作战所向披靡,接近完美,就是莫名有点疯。京营的人或多或少听说过当年——算不上当年,也就去年——“丹阳将军”风流天成的名号。金兵一来“丹阳将军”彻底消失泯灭,再后来,邬双樨就成了脸上有疤的真正的鹰扬将军。
鹰扬将军犯不着进城来收天花病人,他进来了。沉着冷静地指挥士兵们跟他一起擡病人,把尸体装车,一起送到京郊。病人以及病人家属进皇庄,尸体到京郊烧埋。
没什麽人有异议。太后下的懿旨,皇三子都是这麽处理的。
邬将军把病人和尸体送出城。尸体烧埋,病人进皇庄。邬将军这几天每天都来送人,皇庄的戍卫都认识他。死的人越来越多,皇庄戍卫也慌了。鹰扬将军道:“慌什麽,为国捐躯也是荣耀。”
一身铠甲的将军屹立着,能撑住塌下来的天。
邬将军再一次送病人和尸体出城,听到一个消息。朱大夫和吴大夫,有可能找到了抗住天花的方法。邬双樨以为痘苗有限,给皇族用了平民是轮不上的,如果朱大夫和吴大夫找到了新的办法,功德无量。
太医院的一个大夫和一个军官已经试过,结论是真的有用。邬双樨了然:“还需要更多的人试。”
本来想给皇庄戍卫士兵种上,都听说这是牛身上的病,并不愿意。邬将军摘了手套和口罩,反複看看自己的手,原来竟然还有这种作用。邬将军平静道:“如果能派上用场,非常乐意。”
邬双樨和京营的士兵全都接受种痘。邬双樨低头看朱大夫用沾着脓的小刀一割自己的胳膊,只觉得酣畅淋漓。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不必想那麽多,他轻松地看自己胳膊上的口子,通体快意,心里的蓬蓬的杂芜被摧枯拉朽烧得一干二净。
朱大夫很感激邬双樨:“多谢邬将军,将来牛痘惠及世人,将军有一功。”
邬将军真正地笑了:“那样,再好不过。”
邬双樨种完痘,重新穿上衣服铠甲,无忧无虑吹着口哨牵着马往京城走。他这辈子都在琢磨怎麽立功,朱大夫跟他说有功。邬双樨捂着脸大笑,然后揩揩笑出的眼泪。
邬将军专心地想着李在德。只愿牛痘真的有用,惠及世人。其余的,什麽都不想了。
第213章
工部虞衡司军器局巡检李在德向研武堂呈上第六代德铳。
年轻的小官人站在研武堂中间, 微微仰着小下巴, 立得绷绷直。他双手捧着锦盒,特意戴了眼镜,像春天里一棵顽强的小树。
自他进工部之后开始算,德铳改了六代。然而加上他之前磕磕绊绊自己窝在家里的摸索,其实已经超过十代。每改一代都像是割肉, 但一代比一代更好。
王修微微一惊, 居然已经六代了。李在德的手很粗糙, 指甲因为在辽东基本都掉过所以也不好看。他那麽郑重地捧着盒子, 真真地看着王都事:“请殿下和王都事过目。”
摄政王看着他, 笑一声。李在德的脸刷啦熟红。德铳的原型,炸过摄政王殿下的手。李在德戴着眼镜,所以清晰地看到了摄政王殿下斑驳的右手,愧疚地垂下眼睛。
“德铳选用最好的建铁, 绝对不会炸了。”
王修打开盒子。他见过德铳的圆心,并且对德铳心存芥蒂。那把做工并不怎麽样的火铳把老李的手炸得血肉模糊。王修下定决心不再让老李去碰这玩意儿, 打开盒盖的一瞬间, 他愣住了。
真正为杀而生的武器。
通体乌黑墨沉,依旧是那古朴粗犷的轮廓, 乍一看大巧不工,细节却精雕细琢。它是一只恶兽,沉静地等待苏醒。
李在德擡头挺胸,毫不谦虚地接受王都事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膜拜。多亏了工部的同僚,这是他们一起拼尽一切得来的成果。本来应该早就出来了, 只是撞上了天花和叛乱。
李在德完成了它的收尾工作,工部用最好的木料特制了德铳的锦盒。
今天,第六代德铳正式地见到了摄政王。
王修一看德铳,心里突然冒一句:这一看就是老李的东西。
黑,巨大,粗犷,蛮横,骁悍。
摄政王走过来,看到德铳,伸手拿起来一比划。德铳的材质跟帝王枪和九鼎弓是一样的。乌黑吞光,杀意沉沉。
“最上等的建铁。如果能用上钢,更强。”
德铳的不需要点火,也不需要填开一次填一次火药。专门配德铳的六发弹药整整齐齐码在锦盒里,摄政王殿下拈起一枚椭圆形带花纹怪模怪样的弹药审视。王修笑道:“把这个打出去?”
李在德摇头:“不,还是火药。”
王修微笑:“那你能不能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