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莺(18)
男孩并没有离开,他留了下来陪我说话。他对我很好奇,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不止一晚,还有接下来的每一晚,他都出现在这里,我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此事一旦渲扬出去,你死罪难逃?
男孩一点也不惊慌,他说:不,大王不会对我怎样的。
我倒是有点惊讶,这人口出狂言,是何许人也?
你是谁?我问。
男孩不回答,只说:明天大奠举行,我以后就不能再来了。
我点头,缘份至此,冥冥皆有定数。
第二天醒来,一切化为乌有,仿似从来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七日。
仆童早就恭敬地排开,场面浩大,一直列至祭坛之上。
我在身穿白服的仕女手中穿上祭饰,神色茫然。
及地的礼服一直延伸出去,华丽非凡。
身后端庄的侍童双手捧着司祭用品,不丝一茍。
我看着前面用白娟引出的一条直路,只觉这是通往异世界的大道,此行不必回头。
天际泛着豔红的霞彩,诡秘异常。我登上祭坛,神志迷失,心绪不宁。
我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开始又是如何结束,整个过程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完成。我听见耳边响起古怪的颂词,沸腾的人声,震耳欲聋的吶喊喧哗向我排山倒海而来,令我无法招架。好几次,我以为自己或许会就这样被淹没在这一片的混乱之中,永远不再醒来。
少年的诅咒夹杂在其中,那麽吵,我还是听到了。
我会回来,他说,我一定会回来报複你们所有的人。
尤其是你,赵清持。
师傅对你偏心,所以你会得逃过此劫,赵清持,你才是祭品,这条命,是你欠我的……
我闭上眼,一阵天旋地转。
少年惨白的面容萦绕不去,形同鬼魅。他向我伸出双手,我吓得倒退一步。少年青白的脸容更加扭曲,指着我说:赵清持,死的人应该是你,为什麽你还活着?为什麽?
我不知道为什麽,但是如果有机会选择,我不愿意留下来。
带我走吧,我对他说,我把这条命还给你。
少年的影象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化成一缕白绫纠缠在我的身上。我无法呼吸,渐渐失去知觉。
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夜阑人静,明月当空。
身边有人轻抚我的额,他说:清持,一切都过去了。
我问:“祭奠呢?祭奠如何?”
王低下头来,他在我耳边说:“从来没有什麽祭奠,清持,忘了吧,什麽都没有发生。”
“是神迹,”我闭上眼睛,语意悲伤:“因为我不配神司之职,所以祭奠才会无法完成。”
“不是的。”王说:“不是这样的。”
不要放在心上,清持,不要再想起来。
那人不断向我施展暗示,抹煞我的记忆。
我沉沉地睡去。
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那天的祭奠胎死腹中,却无人问津。
那天好象只是一场幻觉。我一个人的幻觉。
我坐在庭园中发呆,这一段时间我变得安静。
王多次邀我出游,我都无心应酬。
司马燕玲婚期在即,娶的又是名门公主,所有的人都被转移了视线,忙于穿梭于相国府与宫内,恭贺送礼的达官贵人争先恐后,司马燕玲风头一时无量。
我看着人们来去匆匆,各自繁忙。那一次是在相国府内,这一次是在宫中,在此之间,已然几度物事全非?
王陪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我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我对他说:不要这样,我不是病人。
王张开双手,我便投身进他的怀抱。有人依附,感觉连心也是温软的。
天灰黑一片,密云遍布。
象人的一颗心。
为什麽是我?我问。
王说:因为除了你,天下已没有别人。
如果没有这一副容貌,如果不是这一副灵魂,如果我们在相遇的时间错过了,那麽今天听到这番话的会是谁?
如果没有命运。
司马燕玲顺利完婚。
他的婚礼声势之大,莫不令人惊叹。
公主盛彩华妆,被送进府内,府中三天三夜,为这对才子佳人举行豪门夜宴,通宵达旦,热闹非常。
深宫中相形显得孤单。所有的人都去了相国府,我倚在堂前,无声无息。
公主笑得那样端庄,至于这其中到底有几分真情,旁人无法揣测。
向公主敬酒的时候公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不是在司马燕玲的婚宴上。那时公主初知道自己即将下嫁司马相国,独自在长亭借酒消愁。
我坐在她对面,为她斟酒。
没有任何对话,我与公主一杯接着一杯,突然化解所有恩怨情仇,变成莫逆之交。
“司马大人年轻有为,已是一国之相,文滔武略,才气逼人,我是否应该感到满足?”公主问。
我默不作声。
“清持,我一直恨你,如果没有你,我已是本朝皇后。”公主说。
公主情绪激动,轻易把罪名强加在我的头上。但事实上就算没有我,那个君主都不是一个会按步出棋的人。
“清持,敬你。”公主醉意盎然,妖媚动人。
无论是谁都无法抗拒的,真正的女人。
我举起杯,喝下酒,刺激的液体渗入五髒六腑,无处渲洩。
“清持,我恨你,我恨你。”公主伏在案上,哭得语意不清。
我又何尝不恨。
那狠狠的一刀,你以为是划在谁的心上。
我离开的时候公主还在长亭里醉生梦死。我吩咐婢女好好服侍公主,然后深深地向她作了最后的扣拜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