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仵作洗冤录(128)
牢头瞥了对方一眼,道:“是你命不该绝, 你女儿将你的案子捅到了圣上面前, 圣上仁心,特派恪郡王前来重审此案, 赶紧起来整理一下, 王爷马上就到了。”说完, 他又给旁边的狱卒递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地解开了牢门上的重锁。
张三平听后, 面上并无过多欣喜之色,但他还是依着牢头的话从稻草席上起了身, 掸了掸沾在衣裳上的屑后, 老实巴交地跪在地上等待王爷的到来。
很快, 外面便传来了交谈声, 牢头清晰地听到县尉说了句“王爷, 这边请”, 他随之望去,便见几人簇拥而入, 牢头立马跪地向裴霁舟参拜请安,狱卒次之。
裴霁舟免了二人的礼,李昂则挥手示意二人靠后站,随即,他指着牢里那个端跪着的中年男人对裴霁舟道:“王爷,这里面关着的就是嫌犯张三平了。”
言罢,李昂欲呼张三平近前回话,但裴霁舟擡手制止了李昂的意图,他朝着牢门靠近,雷鸣则立刻上前推开了木门。
“王爷小心!”仇不言伸手挡住了準备踏入牢房的裴霁舟。
“没事。”裴霁舟按下仇不言的手径自走了进去。
来此之前,裴霁舟曾和江瑟瑟探讨过张三平这个人。毕竟芜县三面环山,山下村民多以打猎为生,他二人只以为即便张三平没有生得人高马大,也要比普通人的身形更雄壮些。未曾想,张三平的身形和样貌完全出乎二人的意料。
只见静默地跪在散乱草席之上的张三平,上身穿着件已洗得褪了色的藏青色短襟,下身的裤子同样洗掉了颜色,只依稀可见其裤子原色应该是鏽红,以及一双磨平了底的黑色布鞋,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而手掌下,是两块平整的补丁。
不仅仅是裤子上有,他的腋窝以及衣边都用其它颜色的碎布补了一道。
张三平身形瘦削,看起来还不足百斤重,而江瑟瑟依其身形估量着张三平或许还没有她高。
案宗上写着张三平刚满四十五岁,可其皮肤黝黑,面布沟壑,看起来似已年过花甲,而其双手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而其手指节也有明显的肿大和扭曲状。
再一细看,其背部有明显的凸出,应是驼背之状。
只从这几点来看,张三平确实不像是杀人犯。
张三平一语不发,他一直低垂着头,似是对身边一切都漠不关心,俨然一木头桩子似的毫无生气。只有他满头花白且淩乱和头发,以及呼吸时起伏的胸膛在证明着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就是张三平?”裴霁舟问道。
张三平这才匍匐下身子回了一句,“回老爷,草民正是张三平。”
“怎麽你见了谁都叫老爷?你面前的这位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恪郡王!”李昂纠正他道。
张三平依旧趴在地上,但并未回话。
裴霁舟扭头盯了李昂一眼,警告他不要再开口,随即将张三平扶起,道:“且先起来回话。”
张三平怔了一瞬,他依着裴霁舟的话起了身,却自觉地退到墙根处拘谨且畏缩地站立着。
“张玉珠是你什麽人?”裴霁舟问他。
张三平十指紧紧地绞着,“回王爷,是草民的女儿。”
裴霁舟点了点t头,肯定道:“你有个好女儿!你可知她为了替你翻案竟去敲了宫门口的登闻鼓?”
张三平面色不改,淡声回道:“草民刚听牢头老爷说了。”
裴霁舟扫了他一眼,猜测他定不知晓敲登闻鼓所要付出的代价,于是他又道:“敲登闻鼓者,无论是否喊冤,皆要受杖刑三十。足足三十杖,很多军士都不一定能承受得了,而你的女儿却硬生生地扛下来了,之后昏睡了一天一夜,而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诉说你的冤屈。”
张三平平淡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但很快又恢複如常。
裴霁舟继而感叹道:“得女如此,夫複何求!”
张三平默然半晌之后,才慢吞吞地说了句,“玉珠她,从小到大都听话得很,是最让我省心的一个孩子。”
“玉珠她伤得重吗?她跟着回来了吗?”张三平的声音明显地颤抖了起来,他擡头看着面前的几人,眼眶里慢慢地凝起了一层水雾。
“她回来了。”江瑟瑟答道,“但她的伤不宜于长时间的赶路,所以可能还要再等几天才能到。”
“这个傻孩子!”两行泪蓦地从张三平眼角落了下来,“我都跟她说了不下十次,让她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她非是不听,竟然还跑去了京城,她也不怕被杀头......三十杖,她从来没挨过这麽重的打,该多疼啊,不知道这丫头得哭成什麽样......”
“纵然怕也好,疼也罢,但她却不得不这麽做。”江瑟瑟道,“因为你是她爹,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斩首。”
张三平捏着袖口揩了眼角的泪,但刚放下手,泪水又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无奈地发出一声嘁笑,嘴里喃喃念着的好像是“爹......我是她的爹......”
“所以,张三平,为了你的一双儿女,你跟我们说实话,荣齐是你杀的吗?”裴霁舟问道。
张三平的手一顿,他再次沉默了下来。
观其反应,江瑟瑟和裴霁舟都看得出来他内心的矛盾和挣扎,两人都以为他会更改口供,可最后还是看到张三平轻轻地点了头。
“是草民杀的。”张三平道。
裴霁舟和江瑟瑟同时一愣,互相交换了眼神后,江瑟瑟再次开口:“你说的可是实话?”
张三平点了点头。
“你为何要杀荣齐?”裴霁舟问他,“据我所知,自你父亲那辈开始你们与荣家就是邻居,且几十年来一直和睦相处,你视荣齐为亲儿子,荣齐待你亦如亲父,而你曾将长女许配于荣齐,若你长女没出意外的话,荣齐就是你的女婿,你究竟为何要对他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