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笼几维鸟(29)
纪薇至今记得地库的模样。
天花板上,是生机蓬勃的花草绿植,阳光挤满玻璃房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天花板下,是暗无天日的地狱,空蕩到拥挤窒息,纪薇恍惚回到了妈妈消失的那夜床底,茫然看不到希望,她怕到哭泣蜷缩,可没有人来救她。
“就只有哥哥,他抓住了我的手,在我嘴里塞了糖,糖好甜……”地狱似乎没那麽可怕了。
后来,他们是怎麽逃出地狱的呢?
纪薇实在太怕了。
每次看到盛林荣回来,就会焦虑难安,心跳加快。
盛林荣回来,意味着会再次爆发争吵,他们会再被关入可怕的地狱,有好些次,她都焦虑到身体疼痛,她无助哀求着哥哥,“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可她不想死,她心里藏着秘密,虽然还不知道该怎麽做,但她觉得,她得活着,活着将秘密暴l露在阳光下。
欧阳琳大概猜得到她的秘密是什麽,是相机,是那张SD卡,那段尘封的真相。
“所以,哥哥毁掉了花房。”
在孟晴德又一次想要埋他们下地狱时,盛隆踢倒了植物架,那是纪薇第一次看到哥哥生气。
她那麽温柔好脾气的哥哥,抓着碎瓷片抵住孟晴德的脖子,像是变了个人,“何必这麽麻烦。”
他阴冷道:“你活着痛苦,又见不得我们好过,那不如一起下地狱。”
纪薇从没听过哥哥喊妈妈,“孟晴德”这个名字在他口中吐出,冰冷又陌生,“你见过真正的地狱吗?”
被孟晴德精心打理的花房,在她们眼前一点点碎裂,盛隆疯了似的毁了所有,没有人敢靠近他。
他指着满地残片的花房说:“这里不是地狱。”
又指了指黑暗无光的地库,“那里,也不是我们的地狱。”
那地狱到底在哪里?
最后哥哥没说,孟晴德也没问。
她被自己的儿子吓到了,呆呆在地上坐了很久,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欺负过哥哥和她,将地库里布置成了画室,经常一画一整日。
“她都画了什麽?”欧阳琳想到了那幅画。
那张恶魔肖像,绝不是六天可以完成,他们在寻找证物时,发现地面的废纸上画的都是同一个人,盛隆。
纪薇摇头,“我不清楚,不敢去看的,哥哥也不让我去。”
“哥哥说,她在画她心中的地狱。”
纪薇清晰记得,盛隆说完这句话时的笑容,温柔,凉薄,带着让她心惊的尖锐,“她画不出来。”
“为什麽?”
“因为她的心中没有地狱,我们的地狱里,有他们。”不过,总会还回去的。
赵梁张大了嘴巴。
欧阳琳一时也失了声音。
“所以……这麽多年来,你一直住在盛家?”
纪薇点头。
回忆着两人先前的相处状态,欧阳琳很突兀一问:“你和盛隆,是什麽时候在一起的?”
“什麽在一起?”纪薇没听懂。
欧阳琳换了种方式,“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你们是在搬出盛家后,确认的恋爱关系吗?难道你不喜欢……”
咔嚓——
闭阖的房门拧开,房中的询问瞬止。
过于突兀的安静,无意凝聚低气压氛围,盛隆立在门廊,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鼻腔发出很轻的笑,面容埋在了阴影中。
“两位警官。”声调拖慢,他靠立在门槛,“骗意识不清的小朋友讲故事,是不是很有趣。”
赵梁干笑,“我们就是随便聊聊。”
“是吗。”把转着手机,盛隆神色淡淡,望着病床前的两人,“不如也与我随便聊聊,我讲出来的故事,说不定比小朋友更有趣。”
故事该从什麽时间讲起呢?
封闭的会客室,烟雾缭绕。
盛隆单手夹着一支烟,伴随着清脆的打火声,点燃,从鼻腔溢出的烟雾融化掉他的五官。
“我的出生,是孟晴德对盛林荣的讨好。”
她以为,有了孩子,盛林荣会还给她一个家,可她太不了解男人了,当男人对女人无利可图、又真的无爱时,孩子的出生对他而言是枷锁束缚。
孟晴德越是深爱,在盛林荣眼中就愈加卑贱。
孟晴德真的不懂吗?她懂。
其实她执着的从不是盛林荣,而是拥有属于她的家,可是盛林荣不爱他,她生的儿子成为累赘,每当看到盛隆,孟晴德就会想起她的一厢情愿,她的卑微不堪,于是——
盛隆成了她眼中的碍眼垃圾。
“不过八年而已。”对于孟晴德的虐n待暴力,于盛隆口中吐出,像是可以轻松跨越的时间。
“八岁那年,盛林荣领t回了纪薇。”
盛林荣说,纪薇身世可怜,又是他年少同学的孩子,他想要留下照顾。
“他是这麽说的?”赵梁打断了一下。
他与欧阳琳坐在盛隆的对面,看到盛隆笑了声,轻敲烟灰,“不然呢。”
他还能怎麽说。
欧阳琳蹙眉,“纪薇不是被她大伯收留了吗?”
“表面上是。”
盛林荣与纪薇大伯一家谈了条件,按月打钱,要求纪薇留在盛家。
起初,孟晴德并不同意,但自从纪薇住入盛家,盛林荣回家的次数多了,也不再在外面鬼混。
致命的是,盛林荣对纪薇太好了,好到像是对待亲女儿,几乎给了她全部要的温柔耐心。他对纪薇的态度,再次刺激到孟晴德,让她误以为纪薇是他的私生女,甚至还偷偷去做了亲子鑒定。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哪怕事后证实,纪薇与盛林荣没有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