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研究了不少苏老的资料，知道他的写作生涯并非一帆风顺，中途遭遇了颇多打击。”

姜虞：“对，我看过他的作品年录，他八-九十年代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没有发表过任何作品的。”

宋泽礼接着说道：“是的，我爷爷说他那段时间什麽都写不出来，整夜整夜的失眠，甚至想要放弃写作。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他的编辑，好友也都劝他放弃吧，没必要再坚持下去了。只有他的太太，一直一直坚定地支持他。”

“对很多人来说，这也许是重燃斗志的星火，但对于一个已经站在悬崖边的人来说，这可能更像是那一只推他往下的手。“

随着宋泽礼的讲述，姜虞面前浮现出那样一幅画面来。

一个失意的中年男人，被曾经的合作伙伴抛弃，甚至连他自己，也已经放弃了这份期待。唯有他的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对他来说是一把双刃剑。

灵感无敌的时候是鼓励，但当他写不出来的时候，那饱含期待的眼神更像是一种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他对不起妻子的期待，他是个没用的人。

“所以最后，他离开了他太太，一个人独自居住在江城，直到现在。”

“有传言说他太太过世的时候他也没有回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我觉得是假的，他肯定回来过。”

姜虞说着打开手机，滑动屏幕，t很快停留在一个界面，然后将手机递给宋泽礼。

男人瞥了她一眼，接过。

看到屏幕上的内容后，男人有些诧异地擡起头来。

“这是苏鸣的小号。”

“不要用这麽奇怪的眼神看我啦，好吧我坦诚，其实我是一个在微博上还算有点儿名气的读书博主，然后这个苏鸣的小号，是我的铁粉之一。”

宋泽礼“哦”了一声，波澜不惊地将手机递回给姜虞。

姜虞：“我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我上次推完汤米·巴特勒《抓落叶》后，他为什麽会表现的那麽激动，在后台给我连续发了很多很多的留言。现在听了你说的这些，我突然明白了。”

姜虞说着，又切到自己的微博界面，翻找出那条推文来。

“这是我当时的摘抄，我说这本书里我最喜欢的是这一句。”

“我们太迷恋结尾了。这个世界有那麽多伟大的生命和美好的爱可以见证和体验，但只要结局不尽如人意，我们就立刻觉得这是悲剧。或者正好相反，只要结局有一刻的救赎，一生的不公和痛苦都可以忽略不计。狗屁！”

“下面的留言里，很多人也都说这一句是他们最喜欢的，遗憾就是遗憾，如果可以弥补，可以随意救赎，就不能称之为遗憾了。”

“唯有苏鸣的小号，用很多理由反驳我，正如你刚才看到的那样……”

宋泽礼翘起唇角：“确实，连着发了三十多条，看起来他对此很有意见。”

姜虞叹了口气，唏嘘说道：“现在看来，他其实心里头也很明白，遗憾就是没有办法弥补的，因为即便是过了这麽多年，他每年都回来，但依旧还是遗憾着。所以才会因为我摘录的一段话，突然那麽爆炸。”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要怎麽回複他，但是——”

她看向宋泽礼，眼里多了几分坚定，“我现在知道了，我想明天当面和他说。”

手机上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跳到了22点，差不多该睡觉了：“宋同学，今晚谢谢你。”

宋泽礼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不用客气。”

姜虞站起身，想要告别的时候想起什麽，又坐了下来：“说起来，你怎麽会突然和我说这些？”

宋泽礼看着她：“我想，这些应该对你有帮助。”

“你刚才看起来很伤心，我觉得你是不想放弃的，所以想要尽力给你一些帮助吧。”

姜虞怔怔看着宋泽礼。

男人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交杂在轻而缓的背影音中，带来一种安定的力量。

像是有魔力一样，将原先盘旋在她心头的迷惘慢慢驱散。

莫名的，姜虞想起她的父母来。

她妈其实到现在都不是很适应虞城的湿冷天气，哪怕经过了这麽多年，哪怕家里装有地暖，过年的时候还是念叨着要回老家去过。

姜虞很好奇，问她母亲，明明这麽不适应，为什麽还是抛弃一切跟着爸爸来了这边？

郁美华的回答是：因为你父亲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跟他在一起，好像什麽困难都没那麽困难了。因为你知道有这麽一个人，他会在你的身旁，就不害怕了。

也许是妻子和女儿对于“情绪稳定”的概念理解不同，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姜虞一直都没能深切共情这句话，直到这个瞬间。

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母亲所说的“情绪稳定”的重要性。

突然的，姜虞很想问问宋泽礼，为什麽来坤城？

难道真的只是帮一下苏鸣安装电脑吗？

是不是还有别的理由……

不知什麽时候，酒吧里转换了音乐，萨克斯变成了悠扬的D大调钢琴。

落在男人鼻尖的光跳动到他眼底，那双平日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泛出一种澄透柔和的光泽。

姜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宋泽礼也没有移开视线，两人的视线交织，直到钢琴曲的尾音响起。

与此同时，宋泽礼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

修长的手指覆上去，拿起点开。

姜虞及时撇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