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110)
“顾娘子,久仰大名。”卓秋澜微笑颔首,一面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顾红颜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前来的路上顾曲已经和她讲过大概情况,身为医师的习惯使然,说话前便先将卓秋澜容貌气色细细观察了一遍,谁知卓秋澜抱真养元多年,根基深厚,虽中了毒,外表上竟不显痕迹。
“请掌门伸手,让我看看脉象。”
卓秋澜顺从地把手递给她。顾红颜诊了一会儿脉,肯定道:“的确是‘转愁肠’。”
“有解决的办法吗?”薛白屏住呼吸,心跳有点紧张。
顾红颜道:“办法也不知算不算有,这个说来话长。从前我有位朋友,也是身中此毒,我遍寻不得解法,为此研究多年,可惜还没等我研制出解药,他就已经辞世了。”
她叹息一声,面色稍黯:“后来倒真被我找到一个方子,只是一则不曾给人试过,二则虽然能解,但也需休养一年左右才能使余毒消尽,若余毒未尽之时便动用内力,虽不会伤命,却也会伤及功体。不知掌门敢用麽?”
薛白原本听她说有方子,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结果听完后面的话,立马又把心提了起来,只得无措地看着卓秋澜。
卓秋澜脸色平静地听完顾红颜的话,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那就辛苦您了。”
榆阳关,是昭国东南边界上的隘口。出了此关,往南走是长杨,往东去是连越,因是三国通衢,很多行旅商贩都从这里转道。
陈殊便是这些转道的旅人之一。
“陈殊贤弟?”
他正在米面铺子门口挑选补给,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恬爽悠然的呼唤,旋即,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
陈殊擡脸一看,顿时讶然而喜:“君兄?你怎会在此?”
“家父召还,只好回去一趟。”君留夷抱臂站在他对面,青衫蕩蕩,疏朗得不似尘世中人,“贤弟近来何处潇洒?”
“潇洒?”陈殊好笑地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拿我取笑?我是‘身在江海之上,心在魏阙之下’,哪有什麽潇洒可言?”
君留夷眉宇閑扬,语气散淡如故:“仕宦之途,对你还是那麽重要吗?”
陈殊无奈地瞧他一眼:“若不重要,读书人何必读书?”
君留夷轻轻一笑,仰面望了望日头,明亮强烈的光线刺得他微微眯住眼睛。
“修身养性。”他慢条斯理地吐出这四个字来。
陈殊忍不住发笑,提起挑好的东西摆了摆手。
“我明白你的意思。‘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你自是君子,可叹我时运不济,却连小人也当不成,真是命该如此!”
他走去柜台结了账,重新扎好行囊,偕着君留夷一道出了门去,一边往前走一边同他叙话。
“我和你一样,也是回连越去,一方面看看家里,另一方面是受玄都府卓掌门之托,要去无相寺帮她送一封信给住持师太。说起这无相寺,还是你我幼时一起待过的地方,你还记得麽?”
“自然记得。”君留夷颔首,任由视线随意在人群中流动,“那时候群臣劝请立嗣,父亲有意传位给我五叔。五叔不愿,为免引起议论纷争,避出国都去了孤竹。我幼时常爱在他身边玩耍,不舍他走,便偷偷追出宫去,谁知走迷了路,被无相寺收留,也就因此结识了你。”
“这可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谁说不是呢?”君留夷微笑,“得失相随,祸福相倚。”他视线转回,轻若无物地落向身畔好友,“所以照我看来,贤弟眼下虽无仕宦之运,却未必不是大福之人。”
陈殊一愣,继而笑出声。
“当真少见。”他揶揄道:“难得听见你君大公子开口安慰人呀!看来小弟果真是有福之人。”
两人且说且笑,转过街角,迎面是一间兵器铺。宽堂阔户,刀枪斧钺剑戟鈎锤,精光交错耀人眼目,看得陈殊一介书生竟也无端生出几分投笔从戎的豪气,拉着君留夷进了铺子。
他原本也是一时兴起,转了一圈,兴致便消磨得差不多。一回头,看见君留夷閑庭信步似的跟在后面,目光在兵器架子上挨个扫过,神态倒很认真。
“可有中意的麽?”陈殊走过去,“我记得你喜欢剑。”
君留夷道:“这些剑工艺上佳,可惜不见精神。”
“精神?剑还有精神?”
“嗯。”君留夷漫应一声,淡淡收回目光,“普通的剑,锋芒锐利、不曲不折,便算是好剑。但我曾见过一把剑,剑光明而不锐,剑气沛而无伤,端静朴直,似有君子仁隐之志,堪称有其精神。”
他素来淡漠自守,很少臧否他人他物,现在却对一把剑作出这麽高的评价。陈殊心下大奇,不禁问道:“那是什麽剑?”
“殚思。”
“殚思?你说的是殚思?”旁边突然插来一个声音。
二人循声一看,原来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人须发已白,却是精神矍铄,颇有些老当益壮的气概。方才发话的,便是这位老者。
“公冶先生,您的老毛病又犯了。”另一名青年男子袖手而笑,给了君留夷二人一个微含歉意的眼神,“不好意思,打扰两位。在下史循,这位公冶川先生,和剑器打了一辈子交道,听到名剑就兴奋。两位刚才,是在谈论殚思剑吗?”
陈殊讶异地打量着面前老人。他虽然很少关注江湖事,但这天下第一铸剑师公冶川的名号,却是一直有所耳闻的。
君留夷点点头:“我们是在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