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324)
“那个姑娘,”他用手指着,向哨兵吩咐道:“把她给我带上来。”
红药被带到了轩平面前。
她第一眼看见轩平时,同样吃了一惊,心中诧异这位长官似乎在哪里见过,并且也同样记不起来什麽时候与对方有过晤面之缘。这种异样感受宛如一个不祥的兆头,立时在她心中激起了些许恐慌。
她勉力维持着镇静。
“叫什麽?”
“红……红药。”
“家住哪里?”
“东边的牛家村。”
“过去干什麽?”
“探亲。”
轩平不再发问,鹫鹰似的眼神紧盯着她,倏然吐出两个字:“搜她!”
哨兵们答应一声,抢过红药的包袱,来回翻找了两遍,回禀道:“大人,没有可疑物品。”
轩平默然了一瞬,仍是开口:“身上也要搜。”
从来战争期间,多有奸淫掳掠之事,这些士卒因而也不在意什麽男女之别,依命在红药身上搜检了一通,红药只得忍耐着。
“大人,她身上有封信!”
轩平接过信拆阅,笺纸上寥寥数行墨迹,乍看过去,仿佛也不过是些寻常问候之语——上官陵留了个心,有意把信写得模糊,真正紧要的话是需要红药口传的,这封信的主要作用是为了向裴温证明红药的使者身份。
轩平捏着那张信纸,眼光在那几行墨字中反複搜寻着蛛丝马迹,末了,停驻在下款处的印鑒上,停了好一会儿。
红药沉默而忐忑,正在思索着应该如何圆话,就见轩平缓缓擡起眼来。
“上官陵是你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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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但纵使居其一,也每常被另外三个压制。成玄策颇为感慨,从宽敞舒适的王宫,移驾到逼仄简陋的岑州府衙,不仅日常用度的供应粗糙拮据了不少,就连閑余活动都变得无聊了起来——只除了眼前轩平送给他的这个。
“她是上官陵的侍女?”
“臣推测是如此,虽然她自己一直不承认。”
成玄策听得奇怪:“她不承认,你是怎麽推测的?”
轩平从袖中抽出信笺来,递到他手中:“上官陵来过北桓,咱们秘书院中至今还收着她的亲笔文书,王上和臣都见过。只要核对一下笔迹,有什麽断定不了的?”
这话明面上是说给桓王听,内里却是要让红药死心。上官陵的文书他也不会没事就拿出来观摩,这麽多年过去,哪还记得笔迹是什麽样子?不过是借假求真,瞧瞧那姑娘作何情状。
红药哪里知晓他那一肚子细密安排?见他言辞款款,一副笃定模样,心内着实灰了一大半,当下却仍是垂眸望地,一语不发。
她这如癡似傻的反应,倒令轩平有点犯难。
“你没有什麽要辩解的?”
红药想了想,道:“阁下既然已经断定,我还有什麽好辩解的?”
轩平笑起来:“看来你这密探是个新手,一开口就露破绽。一般的村妇民女,可不敢在这种场合称我为阁下。”
红药默自叹息,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破绽。可是“大人”这个词,在她是专门称指上官陵的,实不愿“借用”给别人。平日若见到其他朝官,都是带姓称呼,而面前这位她又不知姓甚名谁。她深厚的感情使她勇于任事,却又在关键时刻令她败事。
如今,是难逃一死了。
虽然在接下任务的那一刻,她就明白可能会面对最兇险的情形,可当它真正降临在她头上时,仍然唤起了她本能的恐惧。她想要抓住点什麽,然而四周空空如也,除了敌军的戈矛之外,好像已不存在任何有形质的东西。
面对桓王冷峻威严的审视,她以为自己会瘫软下去,却竟并没有。有那麽一瞬,她感到自己好似从身体中抽离了出去,讶异地凝望着另一个自己。
成玄策旁观了半晌,这时向轩平问道:“你觉得怎麽处置为好?”
按说处置细作这种事,本不需要他亲自指挥。哪怕请示,轩平也只需口头奏禀就够了,如今特特把这女子带到他面前来,想必另有一番打算。
轩平早有主意,先命人将红药押了出去,而后转身啓口。
“王上。臣以为,可以让她去送信。”
“让她送信?!”
“不是送上官陵的信,”轩平笑了笑,“是送我们的信。”
成玄策收敛了惊异心情,体会出点意思来:“你是说,让她去告诉裴温,上官陵不会来帮他们解围,诱他投降?可是……倘若裴温不信呢?”
“不信咱们也没什麽损失。”轩平脸色寡淡,“反正现在他们也不降,不信的话,也就还是老样子。但若信了,岂不事半功倍?再说,就算裴温不信,他手下的人也难个个不动摇,能进一步扰乱其军心,对我们也是可趁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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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药陷入了困境——这不是指她被桓王监押了起来,而是一种独属于她自己的、选择上的困境。
轩平告诉她,只要她按照他们的意思传话给裴温,就不但能安然获释,还会得到一笔不菲的赏赐。否则,就会在后天与其他抓到的细作一起被斩首。轩平说这话时,态度和蔼可亲,措辞有礼有节,语气令人信服。但就算他倨傲无礼,高高在上,红药也并不怀疑他话里有多少虚假——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如果她拒绝,很快就会身首异处。
“你是个姑娘家,与那些糙汉不同。”轩平劝告她,很惋惜似的,“沙场争战,两军对垒,与你原本没有什麽相干。桓王怜惜你,所以想给你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