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361)
阶下衆人面面相觑,须臾,那虬髯大汉粗声粗气地开口:“我们的来意,之前已经相告多次!贵寺与我们比试武艺,倘若贵寺输了,就……就要送给我们一部功法。”
一部功法?坚持不懈地弄了这麽多天阵仗竟然就为此事?卓秋澜纳闷地拧了拧眉。
“是我们任意给一部功法就可以呢?还是说……你们要指定?”
“指定。”一直作壁上观的殷雪衣忽然发话。他说起话来,也是平平板板,一字一顿:“不要别个,只要《梵网衆生相》。”
“《梵网衆生相》?”顾曲的眉毛一下跳得老高,“你们可真会挑啊!”
无相寺中确有不少武学功法,除了本寺弟子,平常也会借给进庙烧香的访客观览,偶尔遇上有缘人,也会赠送两本。这其中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梵网衆生相》。不要说赠送他人,就连本寺弟子,也少有接触,以至于很长时间里,它的芳名都只存在于江湖人士的志怪奇谈之中。
“那要是你们输了,我们能有什麽奖励?”卓秋澜马上想到这个问题。
“若输了,我们就立刻告辞,再不上门打扰。”
“你这算盘打得精呀!”顾曲笑道,“赢了能得功法,输了毫无损失。”
殷雪衣向他注视了顷刻,慢吞吞问:“那你们想要什麽?”
卓秋澜略一思忖,抱着拂尘缓步走下台阶。
“今日我们出来,还不曾禀告住持师太,师太的原意是不打算开门的。《梵网衆生相》给与不给,也非我能做主。这样吧,在下就先替无相寺接你们一场,若你们赢了,我便帮忙把你们的意思转告师太,请她开一开方便之门;若我赢了,便请你们就此退走,勿再上门。如何?毕竟,若连我一个寺外无名人士都打不过,你们也没必要再白费力气,不是麽?”
殷雪衣一怔,微微睁大眼睛,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端详,似乎要看出她的来历根底。卓秋澜也不在意,任凭他打量。过了好一会儿,方见他慎重地点了点头。
“也好,那就依你所言。”说着便向旁边的虬髯大汉看过去。
虬髯大汉会意出列,走到卓秋澜面前,摩拳擦掌了一番。
“在下方雷,敢问女侠高姓大名?”
“卓秋澜。”
清平淡静的三个字,霎时令对面一帮人炸了锅。
“她说什麽?卓……卓秋澜?”
“玄都掌门?她怎麽会在这儿?”
“会不会只是名字一样?”
“……”
方雷变了脸色。如果真是玄都掌门,凭他一人恐怕连三招都走不过。他赶忙回头,看向身后的殷雪衣。
殷雪衣已经站起身来。
“想不到竟是卓掌门,晚生失礼了。只是卓掌门身为修道之人,理应观于物外,不惹红尘是非,如今却这般多管閑事,难道不怕妨害道心?”
这话锋语气,显然是不愿让她掺和了。卓秋澜嘴角微扬。
“可惜,我不惹红尘,红尘却总来惹我,我也很无奈呀!”
“我们找的是贤觉师太,好像不关玄都府的事。”
卓秋澜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
“不关玄都府的事,但关我卓秋澜的事。”
殷雪衣一动不动地站了半晌,断然出声:“不行!无相林与无相寺之间的事,不应牵扯旁人。此次比武,只能由无相寺的弟子与我们比试。还请卓掌门帮忙转告住持师太,派遣寺中弟子出来应战。”
“你之前可没这麽说过。殷盟主开得一手好船吶!不过眼下既没有风,也没有舵。”
“之前是我考虑不周,还请卓掌门见谅。”殷雪衣脸也不红气也不喘,仍旧一板一眼地说话,“我们是肯定不会与卓掌门比试的!”
他的态度出人意表的坚决,末了,卓秋澜只得领着顾曲,意兴阑珊地回转寺中。没走出三两步,便遇上了贤觉师太慈光盈盈的笑脸。
“你都听见了?”卓秋澜微一扬眉,“看来也不必我转告了。”
两人并肩走到石桌旁。贤觉师太带来的小茶壶还热乎乎,安安静静地蹲在桌面上。卓秋澜被勾起兴致,亲自取了两个圆肚杯,和贤觉师太对面坐下,分茶共饮。
“你先前那句惹红尘的话,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哦?”卓秋澜偏过头来,笑得眉眼弯弯,“看来又是个好故事。”
“昔年我在一处寺庙挂单,那寺里有一名僧人,生性豪爽,古道热肠,专爱替人打抱不平,也因此惹了不少仇家,有的寻衅到师门。寺内僧衆对此不满,要求他收敛行径,否则便将他逐出寺院,因为他六根不净,到处沾惹红尘。那僧人便说‘非我惹红尘,红尘自惹人’。衆人无言相驳,只好去求教方丈,问到底是红尘惹人,还是人惹红尘。”
“那方丈怎麽说?”
“方丈说:‘人与红尘,焉得二物?’”贤觉师太说到此,轻声一叹,“休言身被红尘惹,此身原来亦红尘。”
卓秋澜默然不语,少顷,放下茶杯摇了摇头:“因果难知,衆生难度。”
“难度也不得不度呀!”师太轻轻擡手,捉住壶柄给她续了一杯,一面继续说着话,“末法之世,良莠驳杂,泥沙俱下。虽属天时,亦由人造。衆生不识因果,不辨利害,七情妄作,自陷陷人。善法虽广,奈何衆生迷情不识,所以才需要弘道之人。‘不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人被无明遮障,其实都是不智的,只好尽量‘忠’一点吧,所以才把这些话告诉你。道长啊,为人须为彻,超然世外独善其身自然好,但你这副肚肠既然换不掉,又何须躲避自己的天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