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383)
好半晌,顾曲才哑哑出声:“掌门,这……这会不会太玄虚?”
“玄虚?”卓秋澜瞅着他笑,“其实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是世人忘性大,什麽也记不住,什麽也觉不出。但就算觉不出,无常也每时每刻都相随在侧。举个简单例子,你今天能见到我,不代表明天还能见到我,说不定明天有个什麽意外,我就不在这人世中了。”
“师父!”薛白鼓起双颊,大为不满。
卓秋澜在她颊上捏了一把:“这麽大人了,照顾好自己,师父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将来你也会有你自己的路,过你自个儿的日子。谁人无死?为师不过是先走一步。”
“明白了。”顾曲镇定点头,“那时我们也就无事可为,只剩下流泪了。”
“不建议你们这麽干。”卓秋澜淡定摆手,“菩萨们已经了生脱死,能显能化,因而可以长存悲心,多流几滴眼泪也不要紧。凡人无此神通,泪流多了是真会死人的,你可省省吧!”
正自说话,忽见桌旁翠袖飘拂,亭亭立住了一个人。
三人擡头一看,既惊且喜:“风姑娘?”
风飞絮一笑,在空位上坐下:“几位别来无恙?卓掌门看着倒似清减了些。”
“那可不?”顾曲拧起眉头,一本正经摆出苦恼神色,“这阵子尽在庙里吃斋把素,搁谁不得清减?听说你家尊主做生日,赶紧来蹭一顿好酒菜!”
几句话说得衆人都笑了,卓秋澜便向风飞絮道:“你们尊主好兴致。以往她执掌过忘山门的时候,也不曾听说她做生日,想是如今重出江湖,与你们这些旧部重聚,高兴得很?”
“兴许吧。她高不高兴,我们也看不出。”风飞絮噙着笑,一面给衆人斟茶,“不过从前山门还在时,她不爱弄这些倒是真的,总说偌大家业,不能白白耗倒了。外头光鲜,不过做给人看,内里一毫一厘也得算着。如今真倒了,反而自在不少。”
她提起“山门倒了”的时候,语气相当平淡,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一般。卓秋澜等人听在耳中,心下暗觉奇异。
“你们尊主做了几年居士,不但自己念头通达,管教得你们也都这麽通达起来。”卓秋澜玩笑道,“之前我本想和她商量一下化乐城的事,可她好像早放下了和忘岁月之间的恩怨,倒不好把她卷进来了。现在看你大约也是一笑泯恩仇,那忘岁月坐拥过忘山和化乐城,竟能后顾无忧、为所欲为了。”
“这也不是她教的。”风飞絮心知她的话意,不慌不忙地解释,“其实还真有不少人想夺回山门,一雪前仇。尊主倒不曾说过什麽,现今她什麽意思,谁也猜不透。只是我想,世事难料,山门也说倒就倒,人还活着,已是不容易的事。过了这麽多年,竟又能聚在一起,更是稀有之事。何必那麽不知珍重,再平添出许多周折是非?上天的癖好总是如此:你希求的祂不爱成全,你挥霍的祂却乐于剥夺。所以我也不提了。那些报仇报恩争权夺利的事,想想也真够教人心烦——何苦教她心烦呢?”
“再一层,说出来您别笑话。忘岁月阴谋篡夺倾覆了山门,还把我扔进化乐城关了六七年,我也不是圣贤,做不到毫无怨恨。可不管是出于仁慈还是自负,他到底也没要了我的性命。如今我逃出来,他也没追着我赶尽杀绝。我若非得跑回去报仇,来个鱼死网破,不管是成是败,看在别人眼里,岂不又是个‘放人一马不如斩草除根’、‘对敌仁慈就是对己不仁’的明证麽?我也不是忧国忧民,也知道自己这点事,放在江湖里不过是个浪花都翻不起的小事。可就算没有其他任何人知晓,我和他两人总是知道了、经历了。从此以后,世上至少会多出两个信奉‘斩草除根’、‘对敌不可仁慈’的家伙,您说是不是?”
卓秋澜听到此处,不禁微笑起来。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她注视着风飞絮,眸中含着一丝赞赏意味,“不过,你既然还记得化乐城,那想必也知道,忘岁月牵涉到的事,远不止是和你、和过忘山门之间的恩怨那麽简单。”
“我明白。”风飞絮说着,擡头扫了一圈四周豪饮的宾客,收回视线,对向卓秋澜:“化乐城的事,我之前已禀报过尊主,她没有示意,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早有所知一般。既然掌门也记挂此事,不如稍时您亲自与尊主商谈,她纵然不肯亲自出手,或许也会告诉您点消息。”
卓秋澜心底忖过,情知这是她尽力能帮的忙了,遂颔首道:“如此也好。”
“对了,风姐姐。”薛白想起眼下的要紧事,赶忙开口,“当时你送我们出来的那面小铜镜,还在你手上吗?”
“早就不在了。”风飞絮笑,“那是化乐城之物,已随那座化乐城一起湮灭了。”
“那……是不是所有化乐城都能用金秤宫的镜子出入?”
风飞絮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金秤宫的铜镜,是我偶然看见有人这麽用。至于是否所有化乐城都能如此出入,却无从得知。我一直也只待在那一座化乐城里,不知别的情形。不过……”
“什麽?”
“最早忘岁月把我弄进去的时候,虽然我被他弄昏了,但隐约记得好像经过了一个石阵。似乎……是在山谷里。”
一语未毕,忽听大门外一阵喧哗。风飞絮起身:“谁在嚷闹?”
早有候门的仆童飞跑过来:“姐姐,又有客人来!”
“请进来便是。”
“客人不肯进门,要主人亲自出去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