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4)
西风冷。
秋水寒。
刀光更寒。
上官陵失色,足下一点急退,反手拔剑。
来者不多,四个。
但用来杀一个孩子,这个数目已太多。
她一慌,剑没拔出来。
她平生第一次遇到敌人时,竟然拔不出剑来!
情急之下,只好带着鞘一挥。刀锋剑鞘相撞,几乎震麻她半条手臂。
堪堪躲开一击,她飞身再退。
身后已是树林了。
琴声忽起。
琴声起自江上,始而悠渺,继而清嘹,破江雾而来,忽然澎湃,如听万壑松涛。
那些杀手听到琴声,突然间弃了上官陵,调头奔江面而去。
江上有舟来。
上官陵目力极佳,远远一眺,不由惊呼出声:“先生!”
正是君九兰。
他还带着那把不鸣的琴。
但此刻,琴在他指下奏出了流水乐章。
杀手不知何时多了一倍,向着浮波而来的小舟猛扑过去。
“先生小心!”上官陵心跳到嗓子眼,顾不得安危,跟着沖了过去。
君九兰俯首奏琴,恍若未觉。
杀手踏入江涛,杀势比波涛更汹涌。
一声异响,却是琴上断了一根弦。
君九兰并不在意,继续弹奏。
杀手排成阵列,迎面将舟船包抄了起来。
嗒的一响,又断了一根。
小舟近在咫尺,杀手腾空而起。
第三弦断。
杀手齐齐挥刀,森白的刀光带着重压,和杀气同时倾轧下来。
君九兰始擡头。
四弦一声,崩然俱断。
寒光破琴而出。
上官陵睁大了眼,她认得出那种光芒。
——是剑。
飞龙一般的剑。
是剑化作了龙,还是龙变成的剑?
江上刃光连闪,铿锵不断,全都被击飞了出去。
船头落下一线红。
“先生!”上官陵和泪带笑,沖着小船奔过去。
“七弦尽,殚思出。”
君九兰低声自语。他凝望着手中剑,神情有些不知何解的微茫。
他们没有回孤竹,却在附近一座小院里住了下来。君九兰不知是受伤还是病重,那天一踏进院门,就吐出一口血来,把上官陵吓了个不轻。她着急地询问,君九兰却只是看着她,微笑不语。
既然先生不愿说,上官陵也就知趣地不再提起,反正最要紧的是让先生把病养好。
药汤汩汩,茶炉生烟。梧桐叶一片片地落,桐子却成熟了,一颗又一颗,高高地吊在枝茎上,小铃铛似的。
虽然并不是在山上,日子却还和山上一样宁静,君九兰含笑告诉她:“这就叫‘心远地自偏’。”
他又问:“你想要客人吗?”
客人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就来了。
不算生人,但也不是熟客——至少对上官陵来说是如此。这个半生不熟的客人一出现,上官陵就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师若颦。
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个个素巾蒙面,腰坠流苏,有一种齐整的好看。
女子清婉婉地站在那里,神情姿态很熟悉,擡眸一笑,秀丽中带着点锋利。
“你怎麽来了?”
“你终于来了。”
后一句是君九兰说的。他靠在榻上,手里松松地握着一卷书,对师若颦说:“如你所愿。”
师若颦秀美的眼睛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方才确认般的点头:“你快死了。”
上官陵顿时手脚冰凉,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想上去质问,却被那些蒙面人紧紧押住了。
师若颦走过去,在榻沿坐下,拉过君九兰的手腕探了探脉,说话的语气好似老友叙谈:“你不知道自己不能动武麽?我告诉过你的,‘转愁肠’跟着内力走。你要是能忍着不动手,或许还能再熬个三五年。”
“你费了这麽多心思,不就是为了诱我动手麽?”君九兰淡淡道,“我若不动,岂不令你失望?”
师若颦格格笑起来:“这麽说,你还是为我死的了?”她渐渐敛了笑,似有所思地点头:“也是,毒是我给你下的,不管你死的早还是晚,都算是为我而死。”
君九兰默然不语,视线转了转,落在上官陵身上。
“有遗言?”
师若颦挑眉,擡手一挥,蒙面人放开上官陵。女孩一下扑过来,哭着跪倒在榻前。
“先生……”她抽噎着,“我害了您……”
“别这麽想。”君九兰低下头,替她擦去泪水,“这与你无关。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会制造其他机会逼我动手。”他微笑地看着她,神色温柔而诚挚,“多谢你伴我这些年。以后你就跟着代师父去吧,他脾气虽坏,心肠却是好的。”
上官陵泪落如雨,就着榻边叩头。
擡起头来,君九兰已闭了眼。
人世渺渺,从此揖别。
师若颦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卸下重负,又像是可惜。目光在逝者身上略停了一会,便调转开来,越过上官陵,落在了后面的书案上。
案上有一口剑,无鞘。
鞘本是琴,如今弦绝琴毁。
“七弦拂尽,而殚思剑出。”师若颦拿起剑,端详了片刻,笑赞:“好一口神兵!”
手腕一转,扔给了身后的随从。然后头也不回,走出屋去。
衆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出。
风卷起枯叶,一重又一重,拍打着院门。师若颦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女孩泪痕未干,神色冷冷。
“那是先生的剑。”她盯着师若颦说。
师若颦笑起来,缓步至她面前,按着她的肩膀蹲下身来,和蔼地道:“你也跟我回来吧?飞卿可是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