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41)
这种淡泊名利虚怀若谷的态度,导致玄都府在江湖儿女的印象中,就是一个遗世独立、不食烟火、仙气飘飘的地方,吸引着无数少男少女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每当他们听到玄都府三个字时,都不禁脚下生根化身桩木,面露癡笑悠然神往。
所以在薛白告诉顾曲自己是玄都弟子之后,就再没能逃出对方索命无常般的追蹤。一想起顾曲首次听到玄都府三个字时神魂颠倒的笑脸,她就觉得汗毛倒竖。
可现在,她却无比希望那张脸能再次出现眼前。
“你到底交不交出来?”男人阴恻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发问。
薛白捏着根枯树枝蹲在地上划弄,莫名其妙地瞅他一眼:“又不在我这儿,怎麽交?”
“真的?”
“当然是真的。”薛白毫不吝啬地送他个白眼,“含章琴要是在我手里,姑奶奶早就麻溜地跑回玄都府了,还用得着在这鬼地方瞎转悠被你堵上?”
她把树枝一丢,拍拍手站起来:“我说甘护令吶,这含章琴是我们玄都府的镇宅之宝,你们过忘山门关心得这麽过分,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
甘锋眼睛往左一瞟,又往右一瞟,不说话。
薛白冷冷一笑。可惜她长了一张粉嘟嘟圆溜溜的娃娃脸,使得这冷笑毫无气势,倒像孩子撒娇一般惹人怜爱,甘锋差点就没忍住张嘴哄她。
“我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薛白一掐柳腰,手指着他的鼻子怒嚷,“帮我们玄都府找琴是假,想私自侵吞才是真吧?”
“哎哟我的奶奶,你怎麽这麽聪明呢!”
这话当然不是甘锋说的。两人一个惊愣一个惊喜,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话声传来的地方,只见路边一块巨石兀然伫立,顾曲折扇半遮面,一步三摇地走了出来。
薛白顿时喜极而泣:“你怎麽才来?我没有你这种不孝的孙子!”
她比顾曲年纪还小些,甘锋听得无语,赶紧阻住他俩即将没完没了的打诨:“顾三公子,你可知道含章琴的下落?”
顾曲笑嘻嘻:“知道——也不告诉你。”
甘锋脸现煞气,剑光一抖袭来。顾曲忙一擡手,横剑架住,轻佻的笑意里添了几分嘲弄:“怎麽?不装了?”
薛白在旁鼓掌表扬:“不错!你居然学会随身带剑了!”
顾曲哭丧了脸:“我没几把扇子好折了。”
甘锋不理他们的废话,死盯着顾曲追问:“琴呢?”
顾曲面部表情切换回冷豔状态:“这个真不知道。你问我还不如去问你们向殿主。”
“嗯?”
“他追着我咬了几天,这两天突然没影了,肯定是有了别的消息。”顾曲痛苦地捂住脸,“就这麽把我抛弃了!”
甘锋孰视他片刻,放下剑来:“有道理。我这就去找殿主会合,多谢告知。”便向二人拱一拱手,飞身而去。
顾曲望着他缩小成点的背影,满意点头:“这人不错,还挺有礼貌的。”话音未落,头上被猛敲了一记。
“你把向锷跟丢了吗?”
“什麽叫我跟丢?是他好不容易才放过我好不好?”
“你脑子里是草吗?被他们先找到琴,我怎麽跟师父交代!”薛白气死了,伸手要揪他耳朵,奈何顾曲滑溜如泥鳅,怎麽也捉不住。两人绕着大石头转圈,顾曲边跑边嚎:“你傻不傻?有打我的工夫,不知道跟蹤姓甘的啊!”
薛白立刻站住了,黑珍珠似的眼睛上下左右滚了一圈。“还真是……”她不再管顾曲,腾身一跃追着甘锋的方向去了。
“喂你等等我!”
城东,菰蒲园。
沈安颐抄完一卷经,放下笔来,活动了一下微酸的手腕。案头的沉香已燃尽了,却不知又从哪里飘来一缕清冷疏香。视线从半卷的湘帘下寻望过去,原来是院里绽了几枝早梅,数点寒花开玉色,扶风动处鸟惊飞。沈安颀和采棠就在树旁掐花玩,活泼的笑声阵阵传来,沈安颐望着,也不禁被她的快乐感染,微弯了唇。
“姐姐!”沈安颀回头瞧见她在看自己,极是高兴,提着襦裙跑向屋来。棉帘一掀,带入一道冰冽气流,天是愈冷了。
“姐姐写完字了吗?”女孩子笑语熙熙,将手里捏着的一簇花镶置在沈安颐的砚台边,目光一移看到沈安颐放在案上的手微红,忙道:“姐姐你是不是冷?我帮你拿手炉来!”
沈安颐微笑地望着她奔来跑去,找到手炉仔细点好抱过来放到自己手里。指尖抚触着温暖的炉身,心头也一片温热热软糊糊。“安颀,来坐这儿。”她将妹妹拉在身边。
沈安颀一坐下,便亲昵地歪在她身上。她很喜欢靠着姐姐,沈安颐怕她冷,给她多穿了几件冬衣,此时抱着她,觉得像抱了一只棉花糖。她年纪还小,不太用脂粉,只抹了些香膏防冻,香甜的味道从嫩脸上散出来——真是越发像棉花糖了。
姊妹俩坐在一块儿说了会儿体己话,沈安颐觉得四肢渐热了,提笔也轻便灵活了许多,便準备继续抄经。大般若经数百卷,她的工作量还剩不少。
沈安颀见她要做正事,便极乖巧地站起来,刚一转身,便听身后姐姐轻轻“啊呀”了一声。
“怎麽啦?”她忙折回来问。
“没有纸了。”沈安颐再次搁下笔,站起身来对她温柔笑道:“我要出去买些纸,你在园子里和采棠玩,注意不要弄水,这节气湿了衣服很难受的。”
“我也要去!”沈安颀一把将她拉着,猴着她撒娇:“你带我一起去嘛,我可以帮你多抱些纸回来!”缠来缠去,沈安颐拗不过,只得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