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427)
雨别于云,我别于君。风流云散,何迹可寻?
第三章不二之门
“何谓世界?”
——“世为前后三世,界为十方三界。所谓世界,便是时间与空间的总称。”
“然则经上说:过去、现在、未来心俱不可得,又说实无三界,唯有一真法界。那岂不是说,时间和空间都只是幻觉?”
——“或许。”
“那我们是什麽?”
.
斜照的日光穿过蔓生的翠叶,洒落进幽暗的斗室。这是一间废弃的屋子,位于阁楼的顶层,但这“阁楼”与其说是楼宇,更像是一座土夯石砌的堡垒,只是没有防卫之用,往来的多是些老弱妇孺。兴许是这一介女流的外表所致,她也被塞在此处,说来,这些叛军的纪律倒还不错……上官陵站在窗边,如是想着。
她行游至此时,不知怎的被当地城守得知了消息,大喜过望地邀她到府,意图将她送去王宫。谁知长杨王的回文未至,叛军却先攻陷了此城。
原本,她不是不能逃脱,然而寻路之际,忽然撞见了那群“匪首”。其中一名少女,让她倍觉眼熟,那傲气的眉目总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来。这一徘徊犹疑,不觉洩露了行藏,几名叛军发现了她。上官陵因存着一探究竟的心思,便也未与他们争斗,任由自己“被俘”了过去。因这俘虏处乱不惊,品貌殊异,几个叛军便将她送给一个头目,叫作吴天王的。那吴天王却有些见识,把她相看了一番,就问她是不是官府的人。上官陵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便道:“有人而后有官府,非有官府而后有人。”过了几天,她就被关进了这座“阁楼”里。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下边飘来,上官陵倚窗看去,原来是几个妇人边织苇席边閑聊。
“下个月就要渡河了麽?”
“渡河还不知道,倒听说吴天王要和成姑娘做亲了。”
“那可成?”衆人又惊又笑,俱看着说话人,“吴天王的岁数可快够做成姑娘的爷爷了!”
“不是他自个儿,说是他的小儿子。”
“那成姑娘怎麽说?”
话犹未了,只听一阵错杂脚步声,几名披甲卫士走近。衆人停了活计,起身向最前面那人笑道:“才说着,人就来了。成姑娘好呀!”
“嫂嫂们好。”那人拱手道,“前日送来那人,还在上头麽?”
几人互相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引让着那人向阁楼走来。
上官陵正自沉思,忽听门声一响,一道人影从狭窄的门洞里钻了进来。她注目一看,正是那天令她觉得眼熟的少女。今日重见,她的感受更複杂了,时空在她眼前出现了乱流,她于一瞬间同时看见了英气勃勃的谢琬、明豔含笑的晏飞卿……还有她那气宇清贵、进止如仪的少年公主。
但这只是错觉。上官陵很快醒过神来。这少女的身上似有她们些微的影子,可又与她们中的每一个都相去甚远。
“在下成蕙。”那少女朗朗开口,“敢问阁下大名?”
“上官陵。”
或许她该编个化名,但此时此刻,对着这个姑娘,她却不想这麽做。
成蕙显然吃了一惊,再次将她细加打量,眼前女子态度沉着,对视着她的目光平静深邃,身处囚室却安之若素,面对匪首却泰然自若……倘说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昭国丞相,倒也确有几分可信之处。
“原来是上官大人,失敬了。”她走近两步,迎着阳光好奇地看着上官陵,忽一低头瞧见她手上的书,便问:“这是什麽书?”
上官陵道:“《传灯法要》。”
“听着古怪。”成蕙皱起眉头,随即发笑:“传什麽灯?谁还不会打灯笼了?干嘛还要传来传去?”
上官陵擡眼看向她。
“不是风灯花灯,是无尽灯。”
“何为无尽灯?”成蕙问道,不等上官陵回答,已然自悟:“我知道了,是长明不灭的灯吧?但且不说有没有这东西,就算真有,又为何要传它?传它有什麽好处?不传又有什麽坏处?”
上官陵注视了她片刻,道:“你们组织叛军……”
“我们不是叛军,”成蕙不高兴地打断她,“是义军。”
上官陵微微一笑,立场分别所致的名相之差,在她看来没什麽好争执的。如今很多时候,她看待所谓的“叛民”也好、“昏君”也罢,常常不自觉地忘了他们的身份,以至于看着他们时,只觉得是看着一个个会说会动、会哭会笑的人罢了。见成蕙不悦,便从善如流地改口:“你们组织义军,攻城略地,又是为了什麽?为了伸张正义、养护万民?还是为了积富敛财、做王侯将相?”
“我们不为了做王侯将相。”成蕙脸色严肃,“我们是要建立一个天下为公、人人平等的世界。”
上官陵怔了怔:“人人平等……”
“你不相信吗?”成蕙挑起眉头,“人人生而平等,这是书上写着的。”
“什麽书?”
这问题也把成蕙弄得一愣,她想了想,道:“就是当年殷盟主从化乐城带回来的那些……我也说不清楚,只听说别的都被江湖豪杰拿走了,只有一些方策图籍没人要,殷盟主就收拾了带回来。具体哪一本,我也忘了。”她回过神,赶忙把岔开的话题拉回来:“佛祖也说衆生平等,你不同意吗?”
“衆生当然平等。”上官陵不急不迫地啓口,“但不是因为生而平等,而是因为无生,所以平等的。”
这话全然出乎意料,成蕙一时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