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66)
走在前边的少年身姿如玉树,眼神若秋光,径直向他问道:“店家,有客房吗?”
“有倒是有。”老板咽口唾沫,不敢含糊,“但只剩一间,怕是住不下你们这麽多人。”
少年却道:“无妨,便请把那一间开给我们,若住不下,只好在这堂中叨扰店家一宿,不知可否?”
老板看看他身后跟着的一帮人,个个手按佩刀站得笔直,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是这麽多人,一般住店至少得占好几间客房,他自觉吃亏,又很不甘心,一时答应也不好,拒绝更不敢,便吞吐了起来。
少年身旁站着的,是一名容貌清丽的少女,这时忽然出声:“店家,我们也不白占你的大堂,一样按房钱算给你。”
老板闻言,顿时眉花眼笑,迅速收算了银子,摸出最后一把钥匙递了过去。
少女接了钥匙,侧过脸道:“上官陵,我们去看看屋子。”
上官陵点头:“好。”
晚间在大堂就餐。穷乡僻壤,物资贫乏,招待客人也比较粗糙,野菜薄粥,一人碗里一个馒头。上官陵随顺惯了,什麽环境都能适应,沈安颐素能体谅他人,更不苛求,侍卫们见公主尚且无话,自然没什麽讲究的。衆侍卫分坐两桌,上官陵和沈安颐独坐一桌,各自低头就着油灯数着菜梗,一片默默安静。
门板上响起叩声。
老板懒得动弹,对外嚷一声:“打烊啦!”便不予理会。谁料那叩声停顿稍时,又不屈不挠地响了起来。
老板无奈,只得走过去开门,才刚开了一条缝,便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挤了进来。
“去去去去快出去!”老板很恼火,赶紧把他往外踢,“没看我这儿都打烊了嘛!”
乞丐伸着破碗,哀哀求告:“老板,您就可怜可怜我……”
“我说你们这些人,有手有脚,三天两头的来,个个要人可怜。我这店面也小家底也薄,真是可怜不起你们!快走快走!”
老板大约是见多了这种模样,十分不耐烦,手脚并用地赶人。那乞丐也癞皮得很,死活扒着地皮,任他怎麽踢都不挪动,纠缠成一团,无法消停。
沈安颐终于看不下去。
“店家,”她放下筷子,“便施舍他些又如何?若要银子,我补给你好了。”
“姑娘,这不是钱的问题。”老板两手一拍,“今年年成不好,谁家都没富余的。再给他些,我也该讨饭去了。”
沈安颐沉默片刻,招手唤那乞丐:“你过来。”
乞丐伸头看看她,见这少女衣着虽也朴素,形貌气度却不同凡俗,不由有些畏怯,踯躅了一会儿,还是凑近前去。
沈安颐拿起自己面前还没动过的馒头递给他:“吃这个吧。”
她的手比那馒头还白,干净细嫩,乞丐怯怯地看着,好像不敢接。
上官陵忽开口:“流民乞丐,天下到处都是。这点小恩小惠,能改变什麽?”
沈安颐听得明白她话中意思,心头有丝不悦,并不应话,依旧递着馒头对那乞丐道:“拿着吧。”
上官陵又道:“您这一个馒头,也只能管他一顿。”
沈安颐火起:“你——”
一转头,另一只馒头递到眼前。
“这样就有两顿了。”
沈安颐呆了呆,错愕地看向她。
上官陵自始至终都没什麽表情,说话语气也始终平淡,只是秋水明眸里似乎泛过清淡的戏谑笑意。
沈安颐满腔火气顿时消尽。
自己摇头笑了笑,她接过上官陵的馒头,一起递给那乞丐:“都拿去吧。”
“谢谢姑娘!谢谢公子!”
乞丐离桌而去,沈安颐回眸,见上官陵坐在那里静静抿着稀粥,仍是一言不发,微垂的眉目极整洁,极明朗,又极淡泊。
“你说得对,小恩小惠没什麽大用。”她注视着上官陵,目光柔和而深思,“另外……多谢你。”
夜风下早弦。
竹叶沙沙,竹枝的剪影在窗上摇曳,时疏时密,浓淡有致,像挂在风里的画,只差在旁边添一行题跋。
沈安颐睡眠浅浅。
她从前在园子里独居久了,习惯了过分安静的休憩环境,换了稍喧嚷些的地方就有点不适,加上心里惦记着事,更不容易深眠。一阵吵闹人声突兀而起,不知哪一方哪一处飘来,美梦转瞬变成噩梦,她一下坐起,冷汗涔涔。
“公主莫惊。”
一道清透而又沉着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上官陵?”
“正是微臣。”
沈安颐匆匆起身穿好外衣,走过去打开房门,立刻望见了院里那道挺直修长的身影。
上官陵听到开门声,转身扶剑一礼:“公主。”
“刚才出了什麽事?”
“并没有事,”上官陵一派平静,“只是几个房客。”
沈安颐轻轻松了一口气,一转念却又不得安心起来。
“听说成玄策已经继位,只怕没那麽容易放我们走。”
“那又如何呢?”上官陵神色淡淡,“公主放心。微臣既然受命,便会尽全力让公主安然归国,无论发生何事。”
她说话的语气很悠然,却又很笃定,字句清晰的话语传入沈安颐的耳中,也不知怎麽,霎时就令她心底安稳了许多。
上官陵见她松了眉宇,脸庞的线条不再紧绷,眼神逐渐安定,便不再多言,只擡手向房门处一引:“公主,请回。”
沈安颐点点头,回身刚走一步又停下来,转向上官陵:“你怎麽不去休息?”
“大堂离此有些距离,公主身边,还是有人护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