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82)
“尊主明鑒。”他急忙低头,“这回是属下识人不清,错信了樊青,万没料到他竟会背叛山门!此乃属下任人之过,请尊主责罚!”
柳缃绮没应声,视线在他头顶逗留片刻,转向一旁的甘锋:“向殿主负伤没有同行也就罢了,你当时既在旁边,为何不出手阻拦?”
甘锋道:“樊青当时劫持了北桓的官员,属下恐怕惹急他伤了人质,激怒北桓官兵与我们相斗,不但于事无补,还会白白增加弟兄们的伤亡。只好暂时忍耐,打算事后向他问明情由。”
“他可曾告诉你情由?”
“他说对方当中有人曾于他有恩义,所以……”
“所以就拿山门的利益,做他的人情?”柳缃绮语气轻飘飘,冶豔容色间,忽而漾出几丝凉笑:“他倒有意思,既这麽看重情义,就不怕任务失败惹怒本座,连累手下弟兄麽?”
甘锋道:“他说他会亲自去玄都府恳求,将含章琴借来。卓掌门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又与我过忘山门素无嫌隙,诚恳求告,言明有借有还,或许对方同意……”
“不可能!”向锷猛然出声截断,“之前或许还有可能,现在绝无可能!”
“哦?”柳缃绮有趣地瞅着他。
向锷似乎意识到自己过分激动了,赶紧收敛了一下情绪,俯身道:“尊主有所不知。属下主动帮助卓掌门座下弟子薛白姑娘寻找含章琴,原本已经好不容易取得她信任,谁知樊青竟然趁我不在对她出手,还将其好友顾曲公子打伤。现在玄都府定然视我过忘山门如寇仇,绝不可能答应借琴!这定是樊青畏罪潜逃的借口。”
“樊青打伤薛白顾曲?”柳缃绮嘴里玩味着这句话,“什麽时候的事?”
“就是刚到成洛的时候。”
柳缃绮投向他的视线突然变得专注起来,含情脉脉,笑意微微,胶着在向锷的身上,好似在看久别重逢的情郎。
向锷却恐慌了,脑中急急搜索着哪句话说得不对,奈何意乱心慌,完全翻不出头绪。
良久,柳缃绮悠悠开口。
“所以你是说,早在刚到成洛的时候,你就知道樊青会不听号令自行其是,可却在武仁关对他再次托以重任,而不曾有任何防範?”
向锷这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一时半刻想不出周全的回答,登时满头大汗。
柳缃绮一笑。
“你把事情办得这麽漂亮,本座该怎麽赏你呢?”
随着这句话,她从榻上站了起来。
她卧在那里时,一直带着些病靥,显得有几分娇柔软弱,这一站,那病靥便立时消弥于无形了,唯余一身风流傲岸,和那忽然间涌溢而出的绝豔杀意!
连杀意都予人一种豔丽的错觉。
向锷瞳孔猛缩。
“尊主饶命!”
甘锋横身一挡,意欲劝阻,尚未张口,便被一道炽烈气劲震开。
罗帷鼓舞,朱幕飞蕩。
向锷瞪着眼大张着嘴,惊恐无状地歪缩地上,在浓重杀意的压制下,喉中嗬嗬作响,却吓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飘扬不息的帘幕下,女子身姿婉娈,步步逼近。
裙幅迤逦而来,流淌出一地风情。杜鹃新开面,榴花初露蕊,都在这一剎黯然失色。
“尊……尊主……”
甘锋躺在一旁捂着胸口喘息,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向锷的脸色已经灰惨如枯叶,整个人像被钉死在了当地,一丝也不动弹。
柳缃绮慢慢擡起手来。
甘锋闭住眼,不忍心看下去。
“尊主。”
清淡疏冷的声音从后传来。
柳缃绮停住动作,擡眸望见来人,神色稍霁。
“小醉。”她放下手,“何事?”
男子举步,雪白衣襟在光亮如鑒的地砖上拂开一片淡云。他目不斜视,仿佛完全看不见地上两人,直直走到柳缃绮身侧,递上一封书信:“微生传回消息。”
柳缃绮视线在他洁净的脸容上驻留瞬息,拿过信来,拆开阅看片刻,唇角缓缓扬起。
男子道:“如何?”
“他说任务圆满完成,不日内动身返回。”柳缃绮折起书信,目光转向地上兢兢待罪的属下:“你运气不错,赶上个好消息。我且饶你一命。”襟裳一蕩,旋身返座:“来人!”
“尊主。”
“传我命令,革去向锷天英殿主之职,甘锋代任。”
向锷死里逃生,连忙叩谢。
柳缃绮坐回榻上。
“立刻派人捉拿樊青。此外传令史循,尽快找到公冶先生,务必将他请回山门。”
“遵命!”
世间无难事,天外有洞天。
黛瓦青檐下,顾三公子站在门槛前,摸着下巴研究了一会儿两旁的楹联,指着上联最末一个字道:“你们玄都府真是不讲究,这种门对子就挂出来了。要是我嘛,凑也得凑个一模一样的字,这样子多难看啊!不是我说,你们这知识水平不行啊!”
“行了你!”薛白飞了他个白眼,打下他指指点点的手,“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待会儿见了我师父,你千万得把嘴关牢。她老人家可没閑情陪你斗嘴,闹出啥幺蛾子来,我可保不住你!”
顾曲笑嘻嘻:“知道知道,你尽管放心。我这个人虽然恃才放旷了一点,关键时刻还是很有分寸的。”
玄都府外面院墙不壮观,里面倒很开阔。穿过迎门的客堂,后面是一方空地,几个弟子在打拳练剑。空地后有几片林子,栽种着竹李桃杏、青梧垂柳,林中有观书下棋的,有谈天说地的,有睡觉打坐的,还有猫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