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84)
“生什麽气?”卓秋澜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袍袖,朝她温柔一笑若春风,“我不过是要帮他歇歇嘴而已。好徒儿,去把门关上,为师要安安静静地打你了。”
玄都府地处温润,气候宜人,日子过得简单,每天大把光阴。顾曲又不是府中弟子,无需修习道术,越发清閑。
这日天气晴好春光明媚,顾曲饭后无所事事,爬到一棵大榕树上打盹。正与周公谈笑风生处,忽觉脖子硌得慌,他本能地翻了个身,就听哗啦一响,整个人在叶雨中滚了下去。
左脚踝传来不可忽略的疼痛感,原来掉下来时姿势不对撞到石头,竟然脱臼了。顾曲内心叫苦,可怜兮兮地抱住脚,咬着后牙咝咝吸气。
正在自怜自艾,面前毫无预兆地出现一只手,準确无误地抓住他的脚,“咯嗒”一下就给接了回去。
顾曲猝不及防,“嗷呜”一声痛呼。
“很痛?”
干净明脆的声音,懒洋洋的调子。顾曲张眼一看,却是卓秋澜,仰着脖子左右望了望,这才想起这条是通往掌门道堂的路。想是卓秋澜下山散步,恰好看到他,就顺手帮他接骨了。
“掌,掌门……”
“嗯。”卓秋澜漫应一声,见他拧眉皱脸,便蹲下来握住他的踝骨帮他按摩。她手法很好,不轻不重,按摩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顾曲很娇羞:“掌门,我一个纯情少男,被您这麽摸来摸去的不太好吧?”
卓秋澜擡眼向他一瞅,顾曲蓦然回忆起之前被她扫地出门的经历,顿时忐忑起来。他不安地看看卓秋澜,却见她眯眼一笑:“原来你是少男啊,我还当是个少女呢!”
顾曲呆滞片刻:“……您对少女都这麽粗暴麽?”
卓秋澜见他有閑心玩笑打诨,料他好得差不多了,便一把扔开他的脚,笑道:“这尖牙利嘴的,从小没少气着你爹娘吧?”
“所以您是要替天行道,替我爹娘教训我?”
卓秋澜斜他一眼。
“我才懒得管閑事。”她嫌蹲着不自在,抱着白拂站起身来,“不过你要这麽发展下去,江湖上多的是爱当人爹妈的,万一哪天被你碰见一个,你亲爹妈可不得哭麽?”
顾曲套好靴子跟着站起来,嘻嘻笑:“那您说怎麽办呢?”
卓秋澜不看他,用拂尘甩了甩袍服下摆:“送你一句话。”
“什麽?”
“嘴欠没好处。”
“可是掌门,”顾曲现学现用,“您不觉得……乱发脾气也没好处麽?”
卓秋澜点头:“觉得。”
“那咱打个商量?”
“嗯哼?”
“我以后不随便嘴欠,您以后也别乱发脾气。”
“好。”
“真的?”
“真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顾曲喜滋滋,暗想自己只答应不“随便”嘴欠,没保证一定不嘴欠,这买卖只赚不赔。卓秋澜浑如不知,沖他和蔼可亲地一笑,调头就走。
“等等掌门!”顾曲连忙拉住她,“您还没给我讲清楚,啥叫不分男女相?”他耿耿于怀。
卓秋澜回头看看他:“你真要知道?”
“当然。”
“既然你这麽求知若渴,我也不好意思敷衍你。”卓秋澜叹一口气,问他:“你知道马阴藏相吗?”
顾曲诚实地摇头。
卓秋澜道:“我已经点拨你了,剩下的你可以自己去查书。”
顾曲顿时苦了脸:“还查书……您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他一向不耐烦做这种钻研文墨的事情。
卓秋澜脸色定定:“不行。”
“为啥?”
卓秋澜瞥他一眼。
“和你这种纯情少男详细解释的话,你会说我耍流氓。”
白拂往肩上一搭,丢下呆若木鸡的顾曲,施施然下山去了。
第二章一策平章
层云浮玉阙,日色满宫墙。
女子的手轻轻拂落衣面上纷集的花瓣,拿起搁在石桌上的绒毯,一抖展开,仔细披盖在躺椅中的少年身上。
“又起风了。明恭,你身体不好,这时节寒气没褪尽,还是该多加几件衣服才好。”
沈明恭笑了笑,从毯下探出手来,端起椅旁木几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偏过脸道:“一别数年,王姐还是和幼时一样,总当弟弟是纸做的。”
他的微笑和声音一样,都是疏淡而静,却又并不显得清冷拒人,柔软得像絮雪晴云。
“你每到春秋就容易犯病,不能不多留意些。”沈安颐摸了摸茶壶,尚有一丝余温,想了想还是招来旁边的宫女,递给她拿去换掉,这才转回身来。
“明恭,你要好好保养自己。”她凝视着弟弟,温文一笑,“我前日在书房看到你写的文章,极有经纬之才,比那些兰台学士们也不差。等你身子养好些,也可向父王讨个差事,做自己想做的事。”
沈明恭正欲开口,忽然像是被风呛着了,剧烈咳嗽起来。沈安颐忙过去给他抚背,听得他断续道:“姐姐高看我了……哪有什麽经纬,只是……咳,只是戏弄文墨,聊以自娱罢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虽还未到风吹就倒的地步,可若说辅君治事,却是今生难为……”
“明恭……”沈安颐将手帕递给他,看着他因咳嗽泛起红晕的面颊,心头微微酸涩,柔声劝慰道:“世事本无绝对,天下总会有良医能人,你现在还如此年少,何必把将来想得太坏?”
沈明恭缓过气息来,慢慢靠回躺椅,指着木凳示意她坐。他神色漠漠地歇了片刻,叹道:“姐姐,你非久病之人,怎知久病之心?我从懂事起就拖着这副残躯,就像拖着一副永不能解开的枷锁。太医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可我有时候想想,竟不知道活过与活不过到底有什麽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