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28)
不过那也是文淩自认最满意的一个版本。
设计稿敲定后,下一步渡稿,即把与木板同样大小的设计图用複写纸抄到木板上。
文淩花了两个下午的时间,对着设计稿描了4幅双鈎稿,修修补补仍不满意。前期沟通设计稿的过程中,徐总“难缠甲方爸爸”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如果自己都觉得一般,那徐爸爸肯定只会回複一个“你确定这种垃圾也可以?”的无语表情包。
再鈎一幅的行动最终被师父制止:“够了够了,已经很好了,我才是主刻人。看看你,被小屹那小子逼成啥样了,我回头好好说他。”
“可是我也觉得不够精确,线条应该再圆滑点。”文淩讪讪反驳。
“……哎,两个强迫症!那就鈎最后一稿。”傅老痛心疾首。
于是文淩心情愉快地描出了自己最满意的双鈎稿。
终于闯关成功,进入下一个步骤。今天的任务是把双鈎稿渡到那块金贵的木板上。文淩执笔,傅老坐在一边指导。
“你用点力!不用力怎麽描到板上?你还怕它疼啊?”
文淩翻起稿纸和複写纸,果然,木板上空空蕩蕩,“——可是这块板看着好娇贵,一想到即将要对它做的事,我就觉得自己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渣女。”
“就是因为娇贵才让你来负责。渣就渣点吧,用力往上写,渡不全,接下来可就全错了。”
傅老很了解自己这半个徒弟,雕刻活虽然比不上那两个正经徒儿,但胜在干活认真仔细。
听到“错”这个字,文淩心里那一点惜玉怜香的心思立即消失殆尽,温柔的眼神顿时切换为犀利,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增加了3倍。
傅老眉开眼笑,额头上的皱纹都变浅了些。
“你和徐屹之前认识吧?”
文淩笔一顿,猛地擡头,师父正斜睨着她,翘起的嘴角神秘莫测,微挑的眉毛却了然于心,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满溢出八卦之光。
“啊,见过。”文淩视而不见,回答的语气冷冰冰,毫无感情。
“你叫他……表哥?”傅老的八卦之魂一点儿也没被徒弟冰冷的回答吓走,反而愈烧愈旺。
小邱哥和小江姐怎麽还有时间八卦?不是在準备作品吗?文淩一阵腹诽。
“旅游的时候同一辆车,叫着玩的,徐总的表弟和我室友也在。”
“哦……旅游认识,缘分啊!”
“……上了年纪的人都这麽閑吗?”
“哈哈,是啊,老了老了!出去旅游的精力都不多咯!”
“……”点哪个穴位可以让人说不出话?或者给一张禁声符也好!
傅严松很欣赏这半个徒弟,高学历、本性好、勤奋认真、话不多、肯努力、吃得了苦却从不埋怨,这也是为何当初默认她观摩学习的原因。
在文淩眼里,傅严松则等同于“慈父”。那些言传身教和谆谆告诫,无数次批评和鼓励,都是文淩二十多年来在那少得可怜的父爱里找不出的珍宝。
傅老性格和蔼,跟三个徒弟亦师亦友,导致徒弟们跟他说话时也没了那些穷讲究,插科打诨是常事。
“徐屹这孩子,人是真帅,学习好,能力也强。”
“哦。”
“就是性格有点别扭,哎,家庭和父母对小孩的成长影响太大了。幸亏他本性善良,没走歪。”
“在别人背后嚼舌头是不对的。”
“不过男人嘛,能赚钱才是关键,小屹会赚钱,家世又好……”
“师父,甲方爸爸的八卦与我无关。”
“唉,虽然长得好,我看着情商有点低。给他介绍过两个女孩,条件非常优秀,都没成。”
看来人老了,说话都只顾着自己倾述,完全不在意听者的意愿。文淩低头描线,不打算继续搭话。
“我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问问,你说,徐屹会不会是喜欢男的?”
笔突然一顿,文淩想起那个大乌龙,只好闷声不吭。少说话多做事,别再给自己挖大坑。
“我们只是旅友,我哪知道徐总的私事。”
“哈哈,我看着不像,只是想向你们年轻人请教请教。”
“……师父,你打扰我工作了!”文淩不客气地下逐客令,这样的监工不如不要,纯粹是拖延进度的。
“小文,我跟你说……”
可惜文淩的算盘落空,这个下午,她听着徐姓甲方爸爸的陈年八卦,艰难地完成了渡稿工作。
雕刻是最关键的一步。
文淩对自己没信心,死活不肯下手,只愿站一旁学习。傅老软硬兼施,终于让她接过“粗刻”这一步的活。
此刻她站在工作台边,头发盘起,穿着深色罩衣,左手拿刻刀,右手提小锤,心疼地看着静静躺在桌子上的这块上好花梨木,深吸一口气。
“师父,要不我先回去沐浴更衣?”
“……医生上手术台面对活人都没你这麽紧张,这只是块死木板!”
“不行,师父,还是你先来开个光吧。”
动手之前,文淩已经将木板上的线条与原稿和双鈎稿核对了3遍,将师父根据木板的纹理、软硬度等特征对她说的雕刻注意事项背了4遍,将自己那套用旧的雕刻工具清洗擦拭了5遍,并不存在準备不足的问题。
她认为玄学上也要做好充足準备,师父下第一刀,接下来的雕刻才能顺顺利利。
傅老怒其不争,接过刻刀和锤子,利落地在木板上砸下第一刀。
“好了,沿着这个方向,照着我定的角度开始吧。”
高高悬挂的心终于稳稳落到地面,文淩对着新开的缺口瞪直了眼,糟蹋良家木板的罪恶感渐渐从心里消失。她接过工具,全身心投入到手上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