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梦效应:行刃(375)
没了头颅,与天幕藕断丝连的血管支脉,被下方两扇肉翅拖长,拉拽成一条条细如毛丝的线。
那些韧性极强的血丝一根接着一根绷断。
天空宛如下起红线雨,纷纷扬扬,飘飘渺渺。
挂住巨型肉翼的细丝已不剩几根,挂在空中晃动几下,很快就来到临界点,最后一根牵拉它的血管彻底断裂。
轰!
像是一记重锤击中地面,整个摩尔甫斯如一口铜做的巨钟,不住震颤晃动。
王浩昌脚下晃蕩,在殖金铺就的地面上艰难维持平衡。
这时,他旁边伸来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王浩昌擡头,却看见秦予义似乎发现了什麽,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脚下地面。
不出一会儿,王浩昌看见那些因反照环境光而变成灰铁色的殖金,竟然如潮水褪去一样划出流动的纹路。
一些稀薄的地方已然透出不寻常之色。
几道钴蓝和金翠似烟波一般,从冷硬的殖金底下脱颖而出。
猛地,王浩昌感觉自己脚下一空,他竟然和秦予义两人一起从殖金的破洞中掉了下去!
那些被殖金冷冻成金属雕像的人也渐渐“活”了过来,他们被留在高悬于天却四分五裂的摩尔甫斯,趴在破开的洞口边缘,迷茫地向下张望。
不是错觉。
王浩昌跌入水面的最后一刻,看见上方连带着数万人的空中之岛,正在分崩离析,一点一点消失。
如同那些人闯入了不该来的地方,被强制送出去了一样。
可来不及思考过多,很快王浩昌就被厚重的水蒙头盖脸,堵住了口鼻的呼吸。
再次睁眼后,他发现自己和秦予义竟然出现在一个破败的院落之中,面前是一张织机,一把六钧弓,还有两只并肩依偎在一起的小梅花鹿。
秦予义盘腿坐在那三样东西前面的地上,似乎已经跟它们交流了好一会儿。
没错……交流……
王浩昌鬼使神差地得出这个结论,虽满腹不解,却没有贸然出声打扰,只是在一旁静看。
秦予义和那三样东西对坐着,周围似乎笼罩着一层与世隔绝的薄膜,多了几分出尘忘世的游离感。
王浩昌的直觉没错,秦予义的确是在与这三样东西对话。
这三样东西是他进入水髒之后,神志的外化。
一张缝补过去的织机;一把射向未来的当下之弓;两只代表未知、不知归处的鹿。
他从织机那里得知:自己改变了一次本该发生的过去,致使当下産生了变数。
那个变数就是他救下了秦子鹦。
织机告诉他,秦子鹦本来是要死的,她的生命本该停止于奥德拉德克。
可秦予义却动用了一次改变过去的机会,让不属于任何时间管辖之中的原型机人类阻拦自己,致使他自己被暗算,受伤,濒死,遗弃在荒野。
沿着这条路径发展下去,秦予义的终点是曝尸荒野。
可是因为某种原因,秦予义不能死,他必须活着。
这个世界的因果逻辑自动补全了这一点,让当时处于秦予义附近的秦子鹦救了他。
以至于后来,秦子鹦才得以存活在秦予义的体内。
而秦予义与织机沟通的此时此刻,就是改变秦子鹦命运的起点。
织机兢兢业业连续不断地编织修补过去,将时间引导向秦子鹦活着的当下。
所以为了避免时间线的错乱,从秦予义踏入清理秀的第一刻起,秦子鹦就“沉睡”了。
秦予义脑中确实很久没有响起过秦子鹦的声音,他终于明白了缘由。
接着,他转而问第二样物品,问那把代表当下的弓。
“我究竟是什麽?为什麽我不能死亡。”
那把弓对準了他,弓弦微微震动着,像是诉说了很长时间。
秦予义听完后沉默了许久。
久到那把弓的弦恢複了平稳,他才缓缓擡起嘴角,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那你呢?”他看向那两头幼小的梅花鹿,“我和他的未来,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吗?”
其中一头梅花鹿低头,哀戚嘶鸣一声,缓缓将自己的角刺入同伴柔软的腹部。
另一头被刺得烂肠破肚的幼鹿侧躺在地上,黑亮得有些发蓝的眼珠里滑出两行清泪,转瞬混淆在周围这片昏暗的水域之中。
只听那奄奄一息的幼鹿口中发出人言:
“改不了。”
“你就是为了杀他而生的。”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王浩昌看见秦予义面前的三样东西居然轮廓一晃,像滴入清水的墨一样扩散开来,模糊不清。
只有淌了一地的鹿血还在。
秦予义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陷入无知无觉的境地。
他慢慢站起身,弯腰掬了一捧幼鹿的蓝血,两只沾血的手,缓缓上移,覆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他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长过了眉毛,碰着沾血的指背。
过了良久,那指头才移开,擦过黑发发尖。他依旧闭着眼,两道薄薄的眼皮上面焉地多出了几抹油彩似的蓝色。
蓝血浸湿他的眉眼,渗入眼睑,甚至染得连睫毛都不再是纯黑。
宛如一张贴骨的半截面具,映得他眉目如刀,侧面淬寒。
“若我非要改呢。”秦予义薄冷的双唇轻起,倏地睁眼。
就在他睁开双眼的一剎那,蓝血仿佛浸透了他瞳孔,改了色泽。
地上那滩鹿血也竟然如活了一般,分成几股攀着秦予义的双腿直升而上。
最后,鹿血化作一棵表面流动光泽的蓝色巨木,将秦予义整个人都裹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