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梦效应:行刃(397)
火焰映在他的漆黑的眼底,如永夜之下的火把一样长明。
“不是后悔。”
火焰沾上了他的衣摆,从肩膀一直绵延到衣袖,像是一张迎风自动的残旗,烧出了半面火光,斜斜地打上他的眉梢。
“我早已明白星火传递的意义在于抛弃一己之私,并不只是因为听你们的话。”商觉擡起头,很用力地去用目光看向那两张逐渐模糊、笼罩着一团黑雾的脸。
“毕竟我也为了这项计划蛰伏了十八年,从孩童到成人,历经过无数信念崩塌重建的灰暗时刻,我最后在自己思想和价值都成熟的条件下做出选择,我并不后悔。”
“不仅如此……”商觉笑了起来,“任务完成的那一刻,我是自豪同时又充满遗憾的。”
他仰头闭了下眼睛。
“遗憾你们不能看到这一切。”
“但庆幸你们能信任我,相信你们的儿子能做到这一切。”
“我不后悔接替你们的事业,我也从不后悔作为你们的孩子出生。”
商觉擡起右手,微微垂头,看见手中的小刀侧面清晰地照映出他头顶景象。
那两个伸长脖子审视他的“父母”黑影像是被烧焦了一样,越来越脆弱,像是风干烧尽的碳块,黢黑稀松。
甚至小刀不需要刺入,只用并不锋利的刀背轻轻一碰,那长长的,扮演“父母”身份的黑影就倏然倒塌,落地成了一堆小山似的灰烬。
“对不起。”商觉哽了下声,擡脚继续向前走去。
烧着他衣服的火焰也似拖尾一样,随着他的步履,越拉越长,似一条系带那样,飘逸地扬起。
高温恐怕是烧及皮肉了,商觉额间渗出热汗来,烫得他痛苦地蹙眉,脸颊紧绷,极力忍耐着,用力咬着后牙。
这一回,他的瞳孔中映出八个人影,挡在他面前的,正是和他一起完成任务的,其他“零号种子”们。
为首的楚越文向他吊儿郎当地笑着,挥手向他打招呼;
聂影则似乎还没有原谅他,只是偏头过去不肯看他;
余白脸上一副轻松自在的表情,手里把玩着他父亲的衣物,那枚黄铜的打火机;
逢灯则还是那副不怎麽爱说话的模样,额前的黑发盖过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有冷静的情绪;
郁桃则很乖巧地和小巫师红叶站在一起;
双生子的沈姚和沈魏立在最边上,没什麽好气地盯着他看。
他们是如此鲜活地出现在了舞台上,挡在商觉的面前,表情生动,就像之前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但他们脚下那扎根在舞台上的黑色长影,却昭示着他们不过是虚幻而生的梦魇。
“你想抛弃我们自己独活吗?”那七张不同的脸,在一瞬间变了脸色,冷了眼神,对着商觉齐齐开口,发出同一种沙哑的声音。
“我们对你而言只是用得趁手的棋子吗?”
“你用我们的生命换来了一个怎样的结果?不错,你得到了一颗星球的控制核心。但你也只赶出去了一半的入侵者,你甚至还让整个星球的人在没有底边的悬崖无限坠落,永远看不见尽头和希望!”
“你早该承认了。”
“你用我们的牺牲换来的成果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这样的反抗对人类而言不是救赎,更不是希望!”
商觉抿了唇,滚烫的高温如同千万只蚂蚁啃食着他的皮肤,他的肌理,他早已生出腐朽的骨头,让他几乎站立难安。
但他只是脚步微顿,紧了紧手中的刀柄,像是从那冰冷的、无机质的兇器上汲取温度一样,忍着被烫烟灼烧的胸腔疼痛,竭尽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
“你们不是棋子,是与我同舟共济的搭档。”
“尽管后来的结果并不尽人意,但我们反抗过,我们从‘临’的手中夺回了地球,起码这一阶段时期我们是成功的。”
“我无法因为一时的虚无,而否定你们之前所有的牺牲和付出,那样对你们,对还在想方设法挣脱困境的我,都不公平。”
“还有……抱歉……”
伴随着几近叹息的尾音,商觉掠过那八个如同被石化一般的幻影,肩膀挨上了楚越文的肩膀。
下一刻,像是多米诺骨牌倒塌一样的连锁反应,楚越文两边的“零号种子”们的幻影开始纷纷幻灭,像是熄灭火焰时的白烟一样,掀起滚滚扬尘。
商觉四周一下子被浓雾笼罩,缥缈不定,本就不大的舞台也被模糊了边界,像是无限延伸的旷野,分不清方向。
但是商觉前进的脚步没有迟疑,无论这片梦魇似的剧场究竟做出何等努力,都无法扰乱他想要彻底斩断这里的决定。
云海似的雾气里,只有他身上未熄的火焰还飘摇在空中,成为浓白之中的一抹异常显眼的炽红。
可是,白雾中再次生出许多漆黑干枯的手,像是树杈一样,凝缩得只有干巴巴的骨头。
它们从四面八方向商觉袭来,扯住他的袖子,绊住他的双脚,拽住他的衣摆,撕扯他的头发,蒙上他的双眼。
“可是胜利呢?”
成千上百道混合在一起的人类声音附在商觉耳边,绝望地质问他。
那声音像是无限複制的回声,男女老少、清亮的浑浊的、稚嫩的成熟的……像是装进了一个包罗万象的传声筒,只管将那些在休眠中被剥削的生産能量的怨愤组合起来,全部灌输进商觉的耳朵。
“你做了这麽多,我们还是得不到自由,还是无法回到过去正常运转的生活。”
“这样的你根本不是合格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