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甄啊，我前几天回了趟咱们科室，听着当值医生在给你打电话问工作，怎麽样，累不累？”

“还好，都是问的一些小问题，患者情况什麽的。”

“你现在，手术排台应该交接得差不多了吧？”

“嗯，现在院里已经不太给我打电话问工作了。”甄亿叶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忽然一閑下来，还真的是挺不适应的。”

付枝生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给她，“既然在家，那就好好歇歇，你要知道，医生这一行，閑下来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付随遇也附和，“是呢姐，前段时间咱们科室调不开人手，半夜把我叫去帮忙，困得我，走路上都差点睡着。”

“你还好意思说。”付枝生白楞他一眼，“要没个当医生的都跟你一样，那咱们科趁早关门吧。”

付母就不乐意了，“好好的你说儿子干什麽？他不就说了这麽一句，至于你在这小题大做……”

“这怎麽能叫小题大做？这事还小吗你觉得？一个医生连这点夜都熬不了，你说这事算小？”

付枝生职业病上来，手持筷子，一个三连问给付母问得说不出话。

付随遇瞪大双眼，桌子底下踢了甄亿叶一脚，意思是我人微言轻，你快劝劝。

甄亿叶轻咳，硬着头皮夹了块鸡翅放到付枝生碗里，“老师，您别生气，师娘不过也就这麽一说，您何必当真呢。”

“什麽叫‘就这麽一说’，她作为医生家属，耳濡目染这麽多年，一点基本的医学素养都没有……”

话音刚落，甄亿叶当即头皮就是一炸。

下一秒果不其然，付母摔了筷子：“付枝生你今儿你成心跟我对着干是不是？你今天要请小甄吃饭，还是从菜市场提了这麽多东西回家我才知道！行，你不会做饭我给你做，我给你张罗了这麽一大桌子，你说我哪一点对不起你！”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清楚什麽？”付母扒拉他肩膀，“付枝生，你非让我把话说得那麽难听是吧？”

付随遇也是精神高度紧张，见缝插针来解围，“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凡事都要循序渐进，不能这麽激进……”

付枝生喘了几个大气，半晌憋出两句话，“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你可没错，你付大教授怎麽可能有错！是我没文化，我没有医学素养，我不知道你们院里的事，我只知道我的儿子我的家人每个人都得好好的！”

付母瞪着他，颇有几分任劳任怨的妻子怒视不负责任的丈夫的滋味。

付枝生也急了：“你这是无理取闹！”

话音刚落，他面前的碗筷就被付母给打飞了出去。

筷子掉落的时候发出两声脆响，瓷碗在地上滚了一圈后无力躺倒。

当看到那块鸡翅落在地上的一瞬间，甄亿叶心中瞬间就明了了。

她师娘是个很传统的女人，没读过什麽书，凭着一手做衣服的好本事与前去定制西装的付枝生一见钟情，这才成就这段姻缘。

但是，即使作为医生家属，某些已经固定形成的观念也并非说改就改，对某些东西的忌讳也绝对做不到医生那般自如。

就比如疑似沾染了那些病毒的她。

甄亿叶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她默默走过去把碗捡了起来，然后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跟付随遇说道：“你去看看师娘，她年纪大了，别再气坏了身子。”

付随遇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追去了房间。

付枝生显然还生着气，对妻子这样伤害甄亿叶的行为感到极其愤怒与羞愧。

他埋着头，默然。

“我去给师娘煮碗百合粥消消火。”她说完这句话，在满屋的沉重之中走入厨房。

煤气燃烧的声音嘶嘶作响，蓝色的火焰宛如鬼火般在面前跳动，甄亿叶机械地淘澄着大米，然后把百合和大米全部倒进锅里。

付枝生步伐沉重地走进厨房，看着当初意气风发的自己的学生面如死灰，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小甄啊……”

“百合我是用勺子取的，很干净。”她眼里的光芒被睫毛剪去一些，然后把包着勺柄的卫生纸扔进垃圾桶，“刚刚我朋友说有事情找我，我得赶快过去一趟。垃圾我帮您带下去吧。”

“小甄，那个……”

“别老是气师娘。”她强迫自己直视着恩师的眼睛，“她也不容易。”

付枝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如鲠在喉，半晌沉沉地点头。

甄亿叶抓着垃圾的手紧了紧，很努力地弯弯唇角，“不好意思了老师，辜负您今天这顿饭。”

“没关系。”付枝生笑的也不好看，“下次补上，老师亲自下厨。”

“好。”

前脚甄亿叶刚走，付母后脚就拉开房间门走了出来，一边嘟囔着什麽，走到桌边擡手就把甄亿叶碗里剩下的菜倒进了垃圾桶，用过的碗筷、茶盏、杯碟统统放进盆里用酒精泡着。

付枝生仰天长叹，一张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苍天吶……”

付随遇也沉默，丢下句“我去送送叶子姐”之后便夺门而去。

“叶子姐！”付随遇开车在小区门口截住甄亿叶，忙不叠推开车门扑下来，“姐，我送你。”

甄亿叶指指路边的出租车，“我打个车就好了。”

付随遇还是坚持，“我送你吧。”

甄亿叶犹豫了一下，实在无法拒绝他拿那双泛红的眼睛盯着自己，只好妥协。

这一路都很平坦，没什麽需要格外关心的，甄亿叶躺在靠背上，默默阖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