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河(2)
这间教室的侧门外是一个小阳台,与旁边楼的天台只隔着小小一道铁栅栏门。平日里铁栅栏门上锁,但黎亭晚知道门上的闸子很短而上面的锁又细又大,如果稍微用力可以勉强在上锁的状态下把门挤开。于是她不再纠结rmend里是否有a或者写t时应该先写一横还是留到单词的结束,起身往天台走去。
离地面越远并不意味着越接近天空,起决定性的是主动走出天花板的意志。此时黎亭晚呼吸着天空与空气的混合物,明快地走向声音渐渐清晰的方向。
“...For in that sleep of death...thus the native hue of resolution...and enterprises of great pitch and moment. With this regard their currents turn awry and lose the name of action...”
是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孩,漆黑的头发堪堪垂到肩膀,背对黎亭晚吟诵着《哈姆雷特》中的念白,左手手持剧本在胸前,神话般的右手柔和地伸向天空。她从未见过如此的黑发,一种光线的迷失,一种世界的缺口。
“—Soft you now, the fair Ophelia.”在黎亭晚走近时,女孩一转身,在最后一个音节的余波中微笑着。这种瞬间不可避免地向深渊滑落,在静默流淌的永恒中泛起星轨般的涟漪。那双向日葵的幽蓝眼睛。
“好漂亮的蓝色眼睛。请问,你从哪儿来的?”黎亭晚问道。女孩虽穿着相同的校服外套,两颗扣子都扣上了。但直觉告诉她女孩不属于这里。静穆深沉的克莱因蓝,连接着无限的宇宙精神。
“哦?你看得到蓝色?”女孩很是惊讶,快步走近“什麽蓝色?”
“大概是克莱因蓝?我对色系没什麽研究。”
“太有意思了。为什麽别人都看见黑色?除了镜子里的我,你是第一个能看见这蓝色的人。我还一直觉得是我对颜色的感知出了问题。这个给你,当做是我的名片吧。很高兴能认识你。”女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黎亭晚。信封上已经贴妥了邮票,一只橘红色眼蝶。也写好了收件人,叶湘弦。
后来黎亭晚问了后得知,叶湘弦,这个很有意思的人,似乎并没有上学。辍学还是休学?她只说在学校没意思,平时都在城市各角落逛来逛去,“取材”。黎亭晚问她知不知道椭圆的四个定义,她却对答如流。“虽然学校的老师教得不行,教材我还是都看过的,毕竟这是质量不错的通识类素材。不过做题什麽的我就完全不会了,我觉得我并不需要掌握太多的一次性技能。”“真好啊。那你父母不管你的吗?”“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那你住哪?”“旅居。用帐篷住在学校的天台上,每个月换一所学校。昨天我才到这儿。”“这也行?”黎亭晚环顾,果然有一顶浅灰色的三角帐篷在天台一角,经过某种改装降低了高度。
“保安不会赶你走吗?”“谁会这麽上心有事没事来天台巡逻啊?一般我会提前摸清楚保安的行动规律的,不会给他们添日常工作以外的麻烦。倒是有一次差点,那时大半夜的突然手电筒大喇叭都来了。原来是有个想不开的想跳楼,楼下全是叫唤着的家长老师保安啥的。我赶紧收起帐篷躲到天台的角落里。那个想跳楼的看见我的动静,估计也没想到这里还有人,也是吓了好一激灵,腿都软了,瘫在地上就在那哭。后来有几个人上来把他抱了下去,还好没发现我。当晚我就看準时机跑路了。挺可惜的,那学校楼顶的风景真的不错,视野开阔,晚霞也漂亮。”
“吃饭呢?衣服这些呢?”“自己赚钱呗。打工啊,写作什麽的。”“写作?让我看看你的大作,有笔名吗?”
“有啊,”叶湘弦撩了一下头发,“佚名。”
“难道所有那些佚名都是......”
“当然不是所有。”领口纽扣上的棉线快要磨断了。“只有一小部分。那些大杂志大报纸都有固定的作者圈子。我只投稿一些小的,越小越好,地方性的,广撒网多捞鱼。诗歌和散文写起来也太简单了,找一个名家,把他的文章拆解开,每段写的什麽,头尾这样整个倒过来,换成自己的东西,就是一篇结构新奇见解独到的好文了。其实内容并不重要,只要有文字本身就行。一篇平均下来大概是十几块?反正够我吃饭、买点零食化妆品啥的,”她一摊手,“真正有需要的东西一个背包一个旅行箱装起来绰绰有余。况且我有好几个旅行箱寄放在一家酒店里,要什麽去取就是了。酒店的前台跟我混得很熟,我帮她处理一些文书工作,她帮我用酒店的洗衣机洗我的衣服,我回来的路上去拿就行。哦我还办了游泳池的会员年卡,每天去运动顺便解决洗澡问题。”
下课铃响起。走廊攒动着蚂蚁般的人头,挨挨挤挤拥向食堂和操场。听见篮球砸篮板的声音,在水泥地板上弹了两下。喧哗声从此起彼伏到均匀地飞散。
“你没有人脸识别怎麽进来的?”“难道你觉得那些只会说‘谢谢’的机器能拦得住我吗?还是说你们的住宿生没有外出的需求?”
“而且校服哪里都有得卖是吧?”黎亭晚曾住宿过一个学期,对于怎麽钻空子出校门是再也清楚不过,“还挺合你身的。你小学和初中在哪读的?”
“这个话题到这里禁止。”叶湘弦的左手食指按着某种节奏轻敲桌面,肌腱在手背牵拉着两片若有若无的阴影,宛如钢琴诡谲的弦,“我不喜欢也不想谈太多我的过往之类的。你不觉得这太乏味太老套了吗?像那些影视作品一样恨不得把一个人的过去像青蛙一样切开来研究其中哪部分又连接着现在。我以前的故事要是和你有什麽关系,也是偶然下的偶然,由不值得关心的细节组成的交集。你可能在上学放学路上与我擦肩而过,不过很单纯地忘记了,当然现在也不值得再记起。”可能是《扬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