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歌(34)

是两张邻座票。

闵陌飞和陈绰一起在影院红色的座椅上坐下，他们放在扶手上的手臂靠得很近，若有若无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闵陌飞掩嘴咳嗽了两声，陈绰站起身，两分钟后他拿着五瓶水回来，分给前面坐着的三个人后，把闵陌飞那瓶放进了他扶手前端的杯托上。

很快灯暗了下来，电影开始放映。

伴随着重複而令人不安的配乐，图灵出现在画面里，他有一张瘦长的脸和一双忧郁又聪敏的眼睛。

闵陌飞轻轻拧开水瓶，清凉的水流过喉咙，一直干痒的嗓子舒服很多。

“你在认真听吗？”

“如果你不认真听，会漏掉很多东西。”

“现在我需要你做一个承诺。你要仔细地听，在我说完之前不要做评判。[1]”

图灵低沉优雅的嗓音念出独白，闵陌飞很快被带入电影叙事中。

……

影院灯亮起的一瞬间闵陌飞还没完全从电影里出来，图灵和他名为克里斯托弗的巨大机器还在他眼前播放，他麻木地跟着旁边的人起身，看到陈绰还坐在位置上。

陈绰原本看着还在滚动的片尾字幕，然后转头和站着的闵陌飞对视。

“克里斯托弗[2]。”陈绰说。

闵陌飞眨眨眼睛。

“你是在害怕吗？”陈绰问。

“我不是。”闵陌飞说。

“那你急着把我推开干什麽？”陈绰问。

“我怕你会怕。”闵陌飞说。

周围观衆走得差不多了，邱晓她们站在前面等陈绰和闵陌飞，闵陌飞用力拉陈绰的手臂把人拉了起来，拽着就跑。

他们像一阵风一样经过陆勋三人，“喂！你们去哪儿！”于萌喊。

“闵陌飞是拉着陈绰的手吗？”邱晓问。

“好像是。”陆勋还没反应过来。

“你拉过陈绰的手吗？”邱晓问。

“我为什麽……”陆勋话说到一半，看看睁大眼睛的邱晓，再看看一脸淡定的于萌，想起刚刚看完还没消化的电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闵陌飞拉着陈绰的手一路狂奔，跑出电影院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他们跑进一个旧电话亭，两个人喘着气。

“你喜欢过女孩子吗？陈绰。”闵陌飞喘着气说。

“小学喜欢过我们班少先队队长。”陈绰喘着气答。

“我没有，从来没有过。”闵陌飞说。

“所以我很小就在想这件事了，先是自己想，然后读书看电影，图灵不是最惨的一个。”闵陌飞说。

“那又怎麽样？”陈绰问。

“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陈绰，你在想，这又不是一件错误的事，错的是时代，是别人，但是，哪怕是现在，就在我来到这里一个月前，都有人因为同学是个同性恋而霸淩他，而且不止一个人，是一群人。”闵陌飞说。

“那又怎麽样？”陈绰问。

“你不怕吗？”闵陌飞愣了一会儿才问。

“是你怕。”陈绰说。

“这些话我只说一次，闵陌飞你听好了。第一，我怎麽接受我自己，不用你替我操心。第二，不要再问我怕不怕，我不知道我应该怕什麽，你真的好奇不如去问问那些反对的人在怕什麽。第三，你昨天说那可以什麽都不是，我同意了。”

“什麽？”闵陌飞没能跟上陈绰的思路。

“如你所愿，就当那天什麽都没有发生。”陈绰说，“我们只是短暂混淆了性别界限的两位青少年。”

陈绰直到这时才把自己的手从闵陌飞手里拿出来。

“希望这种混淆，真的如你所言是短暂的，我们走着看。”陈绰说。

*

陆勋在群里发了他们吃晚饭的地址，陈绰和闵陌飞一起推门进去时迎接他们的是两双好奇的眼睛和一双看戏的眼睛。

“陈绰你你你和闵陌飞……”陆勋藏不住事儿，直接问。

“没有，他想得美。”陈绰说，“别学以南说话。”

闵陌飞摸了摸后颈，在陈绰旁边的位置坐下。

于萌笑得很大声。

这天吃完晚饭各自回家后，闵陌飞手机里一如往常收到了陈绰老师发来的学习任务。

昨天落下的也并入今天的内容，短信比平时发来的更长，陈绰一如既往每一条都写得清晰準确，连页码和第几行都会写。

闵陌飞回複：谢谢。

陈绰很快回了消息：呵呵。

闵陌飞对着手机笑得像个傻子。

留给他进步的时间不多了，而留给他赖着陈绰老师的时间，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陈绰下午说的话一直回响在闵陌飞脑子里，每一句话都表露出他对自己和闵陌飞的坚定信心。

他怕吗？

他怕，吗？

他可以向每个开口问他的人说出自己的性向，敢于面对所有可能会面对的折辱，但是，他没勇气让陈绰去面对。

这也许是他的自以为是，也许是怯懦。

他就是不敢。

那他为什麽还在努力学习，拼命想留在槐城一中？

他真的什麽也不想要吗？

闵陌飞把陈绰的短信抄到笔记本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拿起英语习题，开始学习。

再次睁眼的时候闵陌飞觉得脖子疼得要命，一擡头，发现自己竟然趴在餐桌上睡着了，窗外天已微亮。

闵陌飞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把桌子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作业本带到了地上，他没力气管，径直找到床的方向，往上一躺。

周一一早，所有人一到教室就在清课桌，把堆成山的书搬到外面，留下空蕩蕩的桌子用于考试，这是每次考试前的保留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