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朝复乐(143)

病房内又再次陷入安静，傅延朝仿佛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见。

他看着吊瓶里的药快完了，开口打破僵局，“我去叫护士给你换药。”

钟乐却喊道：“——等等！”

傅延朝没有回头，他太害怕钟乐又会问一些，折磨他的问题。

钟乐看着他的背影，理智已经被“车祸”二字炸到九霄云外，他确信自己连手心都出汗了。

傅延朝轻飘飘的一段话，让钟乐明白，好像跟自己分开后，他每一天都过得很差。

他那时候听过傅延朝说了好几次爱，但钟乐从来不信，他只觉得傅延朝虚伪，也觉得爱不是像他这样的。

但如今种种，都表明傅延朝没有撒谎，他好像真的挺喜欢自己的。

钟乐经历过好几次亲人的离开，他年少的时候也曾坐在亲人的墓碑前，一边哭一边问：“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

活着的人比离开的更加痛苦，钟乐是亲身体验过的。

他微微发愣，病房里的傅延朝脱去了外套，里面穿着一件贴身的圆领毛衣，身材比例依旧很好，就是比三年前要劲瘦许多。

钟乐确信傅延朝没有撒谎，否则他们不会再次相遇，也不会在三年后的Y国街头碰面时，他连说句话都小心翼翼，眼神也是不敢跟自己对视。

耳鸣的症状很久没有过了，钟乐伸手揉了揉耳朵，他慢慢开口，“傅延朝，你是不是也有遗憾？”

傅延朝听后，长叹一口气，他转过身看着钟乐，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轻声道：“我遗憾的事情非常多。”

“在第一次见面那天，你来收作业，我不应该对你态度那么差。”

“那天晚自习，顾堇用篮球砸到你时，我应该跟他一起向你道歉。”

“你被小混混在校外打了，误会是我时，我应该更耐心一点向你解释，应该带你去医院看受伤的地方。”

“非要让你当着全校的面向我道歉，如果没有这一件事，也不会打乱你的生活。”

“别人孤立你欺负你的时候，我也不应该袖手旁观。后来你说的话很对，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

“跟你告白的时候应该正式一点，不该用戏谑开玩笑的方式来掩盖当时的紧张。”

傅延朝像在忏悔室里的罪人，细细说着自己当初的错误。

“钟乐，我应该更耐心一点的......”

“但我最遗憾的，是我太蠢，知晓心意太晚。”

傅延朝说：“我应该在第一次见面就好好爱你。”

十几年的纠纠缠缠，爱恨交织，走到如今，两人都成长太多，许多从前想不明白，一直抓着不放的道理，好像变得浅淡很多。

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枷锁都太重了，就算分开也不见好。

傅延朝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已经泄气地做好被钟乐赶走的心理准备。

他最近吃药的频率在见到钟乐后下降很多，傅延朝觉得自己快好了，但此刻却觉得自己是病入膏肓，是回光返照。

他等待着审判长对他的一纸宣判，每一秒都熬得艰难。

钟乐与之不同，他在听见傅延朝最后那句话后，耳鸣好转，他怕听错，便又问了一句，“你最后说的，是什么意思？”

傅延朝重复了一遍，“我应该在第一次见面就好好爱你。”

钟乐看着他不说话，好像束缚在身上的枷锁一层层褪去，但面上还算平静地对着傅延朝说：“你去叫护士吧......”

傅延朝离开后的那一分钟，没挂吊瓶的那只手揉了揉耳朵，最后用手背盖在眼睛上。

窗外的雪停了，他住院的第二天，老师跟师兄师姐们回了国。

钟乐在医院里，被傅延朝照顾得很好，他的高烧退了。

Y国漫长的冬令时，大多数时间被大雪与阴天占据，却在钟乐出院这天难得出了一次太阳。

他来Y国就带了一个行李箱，因为住院，行李也已经被傅延朝带到医院来。

出院那天钟乐就执意要回国，并告诉傅延朝自己订好了机票。

这几天两人的相处其实一直很好，虽然交流不算多，但傅延朝带来的饭菜钟乐都会吃，也没有疏离生硬，总赶傅延朝走。

傅延朝见他住院都不安心，一只手都要操作笔记本电脑忙碌时，忍不住说：“休息吧，你已经弄很久了。”

他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多嘴，结果钟乐却头也不抬，很平静回答：“写完这个就休息。”

甚至傅延朝在询问他一些小事时，钟乐也会说：

“你看着来吧。”

“你帮我决定就好。”

傅延朝有一刹那觉得自己跟钟乐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的生活。

如果这是一场美梦，那随着钟乐出院，并迫不及待要回国时，梦也彻底醒了。

傅延朝开车将他送进机场，办理好登记手续后，在送客止步的标语处，终于忍不住问：“就不能再休息两天吗？”

再过两天就是平安夜，是钟乐的生日了。

而作为主角的钟乐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他痊愈后，整个人精气神比之前好很多，堆了太多事情要忙了。

他接过傅延朝递来的书包，转身离开时，低声说了句：“下次吧。”

随后在傅延朝误以为自己是幻听的错愕中，头也不回离开了。

傅延朝愣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钟乐是什么意思。

他回到医院病房，开始收拾这两天的东西，结果发现少了一样，整个病房都翻遍了，也没看见。

——那个蓝白色的保温杯不见了！

万米高空上，国航的空姐用国语亲切询问钟乐喝点什么，钟乐摘下耳机，微微一笑，“白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