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73)

她只觉得脚好痛，她戴着护具的脚就是她的情感蓄水池，此时承载了她全身的悲伤，肆意地肿胀、疼痛，忘乎所以地发痒。

她被固定得很难受，她感觉自己是路上的灯，是一个马拉松比赛路上的补给点，每一个路过她的人都会远去，宋涛如此，游扬也是如此。

默默坐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床了，她想起来活动活动，想拄着拐去楼下洗个头，洗一洗她这乱糟糟的心情，她想出去吃个牛肉米粉加个卤蛋，吃完再去对面公园坐坐，让这璀璨的太阳晒干她的糟心。

架上拐，她艰辛地走到了客厅，才发现游扬没有走，他穿戴整齐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面无表情。

“你干什么？”他问。

“躺着不舒服，我要出门了。”

嘉倩艰难地往门外挪动。

游扬见状叹了口气，走过来扶着她的拐。

“你就不能好好躺着吗。”

“你不是走了吗？”嘉倩看他一眼。

“你想我走吗？你要是真想让我走，我马上就走。”

话虽坚毅，但游扬牢牢地抓着她的拐不放，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嘉倩听到这熟悉的话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算了，我装不下去了，要装你自己装吧，要走要留都随便你，但是麻烦你先把我弄下楼，好吗？我要去洗头。”

“那就别带你这拐了吧，我背你下去还快点。”

“不行，我得练习用这东西，要是你不在了，我就寸步难行了。”

这句话让游扬五味杂陈，他才明白嘉倩是真的没有安全感，也是真的时刻提防着他的离开。

“我不会不在的。”他说。

“这种话也就你自己相信，最后还不是说走就走了。”

空气凝固，游扬在这凝固的空气里狠狠咽下了嘴边的话。

花了平常好几倍的时间才终于到了楼下，嘉倩固执地拄着拐走路，不要游扬帮她的忙，游扬在后面跟着，也不再说什么。

刚在洗头床上躺下，方卉的电话就来了。

“你在家吗，待会儿下班我来看你。”

“在楼下洗头呢，你要不回来一起吃吧，我们这楼下新开了家干锅你看见了吗，看着还不错。”

“你能吃那个吗，那家还挺辣的。”

“在医院喝了大半月的粥，我都快吐了，现在必须得吃点有味儿的。”

“我和赵方洲一起回来，他听说你骨折了非要来给你看诊呢。”

“他哪有这么好心，他就是找借口想跟你一起，简直不能更明显了，我先不跟你说了，我洗头了。”

挂了电话小哥打开了水，问她怎么好久没来了，嘉倩指指腿，“我这不是瘸了嘛。”

“外面等你那个是你男朋友？”小哥挤眉弄眼。

“像吗？”

“像啊，特别像，帅哥靓女一看就是一家人，你们要是生个娃肯定长得不得了。”

嘉倩笑了笑，小哥的广普听上去格外搞笑，这舌灿莲花不愧是当初忽悠她办了三千块会员卡的水平。

洗完头起来坐在镜子面前，嘉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住院期间觉没少睡，气色颇为不错，但就是肉眼可见地又瘦了，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几个月前打的水光针已经失效了，过段时间还得上周序他们美容院弄脸去。

她从镜子里看见游扬在店门口抽烟，他穿着黑色的卫衣，衣下露出白色的打底 T 恤，从背后看分明还是 2013 年在北京重逢时候的他，这时间过得未免太快，恍惚之间好像一切如初。

撑着拐从理发店出来，好不容易才走到吃饭的地方，今天还没到一公里，这双拐就拄得嘉倩胳肢窝疼，坐下之后她发微信跟方卉吐槽，说这残疾的日子不好过，简直寸步难行。

方卉回，“知道你不好过，赵方洲特地带了个东西来送给你，可以救你老命。”

坐在餐厅外摆区，老远就看见赵方洲的车开过来，方卉从副驾驶下来，俩人打开后备厢，从里面卸下来个造型奇异的小车，推了两步之后赵方洲一只脚跪上去滑了几步，方卉看着好玩，抢过来也玩了两下。

嘉倩远远看着这两个童心未泯的人，倒是天生一对。

嘉倩揶揄赵方洲，说他送礼就送礼，哪能送得这么抠搜。

“这车不会是在儿童玩具店买的吧？你就不能送我一个电动轮椅吗。”

“这车可比轮椅好用多了，又快又轻便，你不是另一只脚好好的吗，哪需要啥轮椅，别矫情了。”

赵方洲换上了医生的角色，怼嘉倩都怼得中气十足。

“而且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想着怎么走路，而是好好在家躺着，严格制动，你一天到晚这么活泛，腿还想不想要了。”

游扬听到赵方洲的话赶紧附和，“就是，成天都想到处跑，你也不嫌累，你不累我都累了。”

“你累你走啊，又没人求你留下。”

有娘家人在面前撑腰，嘉倩肆意表达着她的不爽，方卉看游扬表情有点尴尬，赶紧接茬。

“哎呀，你们两个别打情骂俏了，快点菜吧，我都快饿死了。”

游扬和方卉终于正式认识了，方卉这火眼金睛一看就明白了对面两人这情况，吃了饭赶紧找了个借口拉着赵方洲走了。

嘉倩在楼下练了练助力车，很快就畅行无阻了，游扬在后面拿着她的拐杖，看她在前面玩得开心，他不由觉得很神奇，他离开了几年，嘉倩竟然变得开朗了许多，以前那么内耗的一个人，现在整个能量十足。

以前遇到任何问题她都会马上检讨自己，然后就在这不断的自我检讨里把自己耗尽，现在她终于学会了丢包袱，做好本分便无怨无悔，有了这觉悟，她才终于舒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