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114)
垫在木匣最下面的信纸里琐琐碎碎地写了不少事。
叶安说自己的离开不过是窥得天机的代价而已,是他自己的选择,不必难过。
说自己每天都让奉君赶紧滚蛋,但奉君完全不听他的,依旧赖着不走。
还说厨房里还剩下不少银耳,让他要是想吃的话可以自己摸索着做一做。
甚至还让他防备着一点陆景渊,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但不管在哪件事之后,叶安总是要唠叨安慰几句,好像生怕他悲伤过度想不开一样。
谢樽将信一一看完,又将它们认认真真地叠好抚平放了回去。
最后,他将目光放到了匣中的两个锦囊上,依照叶安所说,这里面就是浑天仪所算出的卦文。
若他仍然有惑,可在其中寻求答案。
谢樽没有将它们打开,抬手轻轻合上了木匣。
“师父,若我说我早就知道那个药丸有问题了,你会不会吓一跳?”谢樽坐在叶安身边,将叶安小心扶起,然后轻轻梳洗着对方的头发。
他并未怀疑过叶安,发现这事只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
在芦浦的某个清晨,他又犯了毛病,加上疲劳过度,他直接栽倒在了柳清尘面前,把人吓了一大跳。
柳清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搬回了房间,然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他包裹里的药丸。
那药丸的问题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柳清尘发现了,又自然而然地,他也知道了。
“若我说怪你,你会不会紧张地醒过来跟我好好理论一番?”
谢樽笑了笑,为叶安将头发束起,插上了一支细长的玉簪。
“虽然很想再呆一会儿,但已经……”谢樽说着,眨了眨干涩刺痛的眼睛,那么久过去,那双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来了。
他再次将叶安抱起,向外走去。
顺着楼梯来到第一层时,谢樽目光微动,发现这里的血迹已经被尽数清理干净。
他抬眼看向坐在不远处的陆景渊想说些什么,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被陆景渊身边一个黄白色的不明物体吸引了视线。
谢樽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奉君。
奉君应该是被上了药,全身上下裹满了布条,打了一堆看起来精致服帖,但实际上乱七八糟的结。除此之外,它的前腿也被用树枝充作夹板固定了起来。
但即使伤成这样,它也瘸着腿伏在地上,使劲夹着尾巴,对着陆景渊发出了不满的嘶吼声。
“……”谢樽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觉得嘴角有些想向上扬起,却怎么都使不出力气来。
那边陆景渊自然是无视了奉君的愤怒,抬头见谢樽似是恢复了不少,起身便朝他走来。
两人对视一眼,看似没有说话,却又好像诉尽了千言万语。
后来,叶安在玉印塔前被熊熊大火吞噬,烈火烧尽后,只剩下几块灰黑的残骨。
叶安在信中说他不想死后被人侵扰不得安宁,也不想被困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只想化作飞灰四处看看,求个死后自由自在,谢樽自然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谢樽跪在灼热的大火前,离肆虐的火舌只有短短数寸,他看着叶安在烈火和浓烟中逐渐模糊消失的身影,胸口好像被挖了个大洞一般,空茫冰凉。
好像被焚烧殆尽的不止是叶安,他心底的某一部分也已然随风而去。
从此以后,他便是孤身一人了。
“我遣人看着了,方圆几里之内都无人潜伏。”陆景渊在他身后轻声道。
火焰与浓烟显眼,若有人有心留意,必然能够发现。
“无妨。”谢樽看着着眼前烧尽的烈火,声音中带着森森寒意,“我在此恭候。”
“如若有人胆敢出现。”
之后的几天里,玉印塔并未有人前来,就好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无人问津。
谢樽收殓了叶安的骨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重复读着那些叶安留下的文字。
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那样枯坐着,如同一块老石一般任由风吹雨打却仍是一动不动。
他看上去并不如何颓废痛苦,反而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好像不断地在思考着什么一般。
如此持续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四天,陆景渊再次推开房门,准备早已冰凉的食物端走换上新的时,谢樽忽然抬起了头,将目光落在了陆景渊身上。
“景渊,你可想好了,今后何去何从?”
谢樽似乎已经做好决定,一直以来身上隐约存在着的那些束缚也悄然解开。
他并未催促,只借着昏黄的烛火,静静看着面前那个几乎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的人。
所谓归处,并非是借由车马便可通达的目的地,而一个是需要穷尽一生去上下求索,却未必能够如愿抵达的终局。
世间徘徊不定者万千,他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但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想再磋磨在这无尽的徘徊犹疑之中了。
“于我而言,欲行之道早已践行多年,时至今日仍未废止,若你想知道,应当自己去寻找答案。”
听着陆景渊的话,谢樽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出了连日以来的第一抹笑容。
“好。”
在极度集中的精神放松下来后,满身疲惫便会骤然袭来,届时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会叫嚣抗议,直到把人磨得不得不妥协。
也许是实在太过疲惫,谢樽一沾床便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而在那原本迷蒙混乱的梦境之中,谢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第58章
纵使已是隆冬时节, 宫中也依旧有着不少极尽工巧的美景,绵绵雪意之下,万物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