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300)
谢樽闻言低笑一声,也没做回应,掀开车帘便离开了。
草原之上的黄昏谢樽从未仔细描摹过,如今看来,这里确实如北境人所言,是一片澄澈之境。
这里干净得只有山与草,天与云,白河与红日。
“牵马来。”谢樽遥望着远处好似朱丸的红日,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大口吮吸着这里带着青草香气的风。
他不能跑太远,否则就会被呼延烈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劝回,但若只是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随意地跑跑马,无人有资格说他半句。
完颜明洸掀开车帘望去,只见天地一色,满目橙红,那道纵马而去的身影很快在夕阳下化作一道漆黑的剪影,远处草似浪涌,层云如山,她恍惚看见了刻于石壁上的某段英雄传说。
在这段短暂的休憩过后,车队很快再次启程。
而一个时辰后,这段他们停驻过的绿野,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我自然知道是这边,你别着急,我们还有事要做。”谢星辰借着明亮的月光,在手中的羊皮卷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碳痕。
月光下,陈旧的羊皮卷好似天上玉书,清透得不似人间凡物。
还差好多……谢星辰轻轻抚过羊皮卷的边缘,眉头紧锁。
他制图的速度与师父相比还是差了太多,虽说师父说过他不必紧跟着车队,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就好,但他还是不想离师父太远,出了什么事也好及时赶到。
奉君显然对他迟缓的动作分外不满,它趴伏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威胁的咕噜声。
“……”谢星辰面无表情地卷起羊皮卷,立刻翻身上马,无视了奉君的不满,“就不该带你来,跟带了个小孩没什么区别。”
奉君闻言狼眼一瞪,霎时就要跳起来咬他,却见人已经跑出了好远,它嚎叫一声,在原地转了两圈还是嗖地跟了上去。
前往上京的两个月里,谢樽没有半点异常举动,他只是时常四处转悠,再授民以识,就好像他来到北境当真是为了与人为师一般。
谢樽平易近人又博学多才,问询者不论高低贵贱皆以礼相待,倾囊相授,于是很快这车队之中的虞朝人和北境人,都已对他心悦诚服,就像当初在武威时一样。
“当真是生了一副温柔心肠。”完颜明洸坐在远处看着他十指翻飞,赋予绿草新的生命,然后将一只只可爱的草编小动物赠与他人。
谢樽的神态与平时全然不同,他的目光不再冷淡不再一片寂静,而每当在这种时候窥见那双温柔坚定,不带一丝杂念的眼睛时,完颜明洸都会忍不住心头一颤。
她好像能明白那么多人都对谢樽念念不忘了,这个人的灵魂好似山莽雪原间孕育的精灵,干净美丽得足矣吸引所有目光。
“王兄,我能跟你抢吗?”完颜明洸突然笑道。
“完颜明洸。”一直跟在完颜明洸身后的一个高大的侍从压低了声音警告道,“我警告过你。”
“好吧,当我没说。”完颜明洸嬉笑着摊了摊手,好像完全不在意一般,“所以王兄打算什么时候现身呢?还是王兄就喜欢像现在这样在暗处窥伺。”
是的,自车队离开长安,一直潜伏在京畿地区的完颜昼就已经悄然混入了车队,乔装成了完颜明洸身边一个不起眼的随从。
“……”完颜昼抬眼看向谢樽,骤然发现对方居然也在看他,两人一时目光相接,但还未等他作出什么反应,谢樽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吧。”
忽然,一个扎着辫子,一身侍从装扮的北境少女小跑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公主殿下。”
侍女将草编的小鸟放在了完颜明洸手中,笑着说道:“武威侯说殿下在这瞧了半天也不过去,让我把这个送过来。”
“……”完颜明洸看着掌中展开双翼的的小鸟,长舒了一口气,“嗯,你回去吧。”
半月后,车队终于到达了兴安岭的最南端,葱绿绵延的山脉之间,一条亘古绵长的河流自沟谷间流出,如白绸般铺展于草原之上,映照着白云蓝天。
“神圣的西拉木伦河日夜流淌,将苦痛带离故土,留下幸福与快乐。”完颜明洸闭上眼将双手浸入河水,又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白绸,将其在水中浸透。
她身着一身缀着朱璎琉璃的纯白的短襟,捧着白绸转身看向了谢樽:“在十六部中,白色代表着神圣与纯洁,如今我将这美好的祝福赠与你。”
谢樽垂眸看着这条湿润的绸带,缓缓伸出了右手,任由完颜明洸将其系在了手腕上。
见他接受,周围的屏息以待的北境人霎时欢呼起来,他们口中唱着小调,掬起河水洒向周围,追着那些紧张躲开的虞朝人猛泼,生怕有人没沾上一样。
而完颜明洸擦净手上的河水,接过一封信件看罢后突然笑着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就在此扎营吧,正巧今日三伏,便让你见识见识我十六部的庆典,恐怕能给你不小的惊喜呢。”
“好。”北境人能歌善舞,谢樽在阿勒泰时便已经见识过了,只是北境东西三十六部习俗差异颇大,全然不可混为一谈,这十六部的三伏庆典,他也万分期待。
西拉木伦河畔,篝火燃起,火焰爆裂地燃烧着,噼里啪啦地爆裂出片片星火。
而在篝火前,谢樽终于知道了完颜明洸口中的那个惊喜到底是什么。
安车骨王完颜昼,带着五十北境精骑,亲临西拉木伦河畔。
“诸位不必拘礼。”完颜昼手握缰绳,垂眸笑道,“不过临时起意来看看罢了,未曾想正巧碰上庆典,诸位可要好好表现,让各位来客好好瞧瞧这十六部儿郎的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