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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食飞鸟(120)

作者: 失之桑榆捏 阅读记录

他想知道张姨后面会不会再有一个外孙女,小时大了会不会再叫他哥哥。

洋紫荆树死了没有,他童年在新希望小学种的那棵树,现在怎么样了。

……

审判员还在继续陈述:“被告人迟潜,公诉机关指控你的犯罪事实是否属实。”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迟潜感受到了,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辩解欲望。

他是受害者啊。

无论怎么样,他都只是一个受害者。

这一次,他不再低头,目光直直的注视着前方。

话音落地,他听到自己说:

“对不起,法官大人,我不认可。”

“……”

他骗了自己。

他是想的,他想和陈槐安有很多个十年。

犯罪嫌疑人当庭翻供,迟潜重新又被带回了看守所,等待第二次开庭受审。

一切又归于寂静,像是时针倒转重又回到原点。

也是这个时候,迟潜又一次陷入了混沌当中,他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站出来否认到底有什么意义,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帮邹简顶罪是他早就想好了的,那本就是他该承担的因果,只不过孙民山再来看守所的时候,却同他说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他作证。

那个人就是邹简。

就是这句话让迟潜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迷茫了。

他忍不住问自己。

自己一直以来的判断是不是都是错的。

如果人真的是他杀的,应该避之不及才对,又怎么会想出来为他作证。

“他有说什么吗?”迟潜问。

“没说什么,只说到时候会配合你。”

孙民山的模样有些严肃,他道:“他(死者)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讳莫如深。”

“迟潜,你必须要告诉我。”

迟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好半天,他才别开目光,平静的开口道:“他强奸了我。”

孙民山愣了愣,有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实在是这几个字很难和面前这个青年扯上关系,他气质太干净了。

孙民山皱眉,“人不是你杀的,对吧?”

“不是。”

“我只是把他敲晕了,他没有死,我确定。”

“我也没有埋他。”

“你当时十四岁。”

“嗯。”

“邹简是目击证人。”

“嗯。”

“迟潜,假如让你在法庭上重述上面这段对话里面的内容你愿意吗?”

“……”

迟潜长长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道:“律师先生,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在可怜我?”

“……”

面前的男人皱一下眉,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

“可怜你,很可怕吗?”

迟潜丝毫不出意外的点头。

“很可怕。”

闻言,男人不停的用手摩挲着下巴,思忖着措辞,过会儿,他道:“这样说,迟潜,我听说你选择的职业是做一名环卫工人对吧,我相信你既然做这样的选择肯定是有你自己的原因,但是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去做这件事情的毕竟不多,所以工作的时候路过的人肯定有时候也会嘲弄你,不一定是嘴上对你进行侮辱,可能只是一个眼神而已。”

他顿一下,继续问:“这样你能忍受吗?”

迟潜思考了一秒,没有犹豫道:“可以,嘴上侮辱我,有时候虽然会觉得他们不可理喻,但也还好。”

“没有特别生气。”

“因为什么呢?有想过吗?”他又问。

为什么?

他皱起眉,又习惯性开始揪起手来,说:“……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觉得这份职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捡垃圾,帮城市清洁卫生,我也做出了贡献,而且我从里面获得了一些从前没有的东西,是它们帮助我重新活下来。”

“这样说,你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做的工作不体面而可怜自己?”

迟潜诚恳点头。

他确实从来没有。

“这就是了。”

“迟潜,症结就在这里,你心里没有可怜自己,所以别人可怜你的时候,你最多就是气一下,但是归根到底你还是觉得跟你没什么关系。”

“但是这件事情,你之所以会很在意别人可不可怜你。”

“是因为你很在意。”

迟潜愣一下,又听到他继续道:“你很可怜自己,只有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怜的人,别人的可怜才能轻而易举击溃你,因为这证实了你对自己的结论。”

“但是迟潜,其实别人的可怜并不能作为你很可怜这个结论的证据。”

“我们的同情,怜悯,可怜只是出于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不幸遭遇的人文关怀,它并不尖锐,也并不践踏你的尊严。”

“明白了么?”

迟潜愣一下,嗓子眼好像被堵着,一下子突然说不出来什么。

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垂眸,还是道:“明白了。”

“那我愿意。”

他其实还想问,那如果陈槐安怜悯他怎么办。

爱和怜悯混淆在一起,爱还能是纯粹的爱么。

迟潜知道自己这样问显然有些幼稚,而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所以他没有开口去说。

“……”

对面的人却似乎轻而易举的读到了他心里面的话,又道:“嗯,陈先生也说他很想你。”

这个“也”字用得相当玄妙。

话题转移到这里,不得不承认,沉重的气氛的确忽然轻松许多,迟潜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很淡的抿一下唇后,道:“他不会这样说的,这句话大概率是律师先生您杜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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