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非但不能说明什麽，反而能体现出她有十足的个性，分明就不是只会盲从的机器。

——除非这就是程序教导她要做的事情。

除此之外，她提到过人类与智械并没有那麽不同，也提到过自己大脑里有“另外一个声音”……这“另外一个声音”，难道就是控制她的程序吗？

她真的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智械吗？

何喻之又想到了之前播音员提到的评判标準。他不知道希尔达是否可以长时间不进食，也不知道她的忍痛能力如何，但她确实对“痛苦”这个概念很癡迷。

而且米拉说过她喜欢熬夜。

此外，希尔达很喜欢吃辣。

她还特别能喝，几乎千杯不倒，就像白修辰一样——

白修辰也很能喝。他也有特别癡迷的刺激性食物，也就是柠檬。

而且希尔达的Wi-Fi密码和白修辰妹妹的电话——

不对，前者包含字母，后者则是个电话号码。两者大概率毫无关联。

但……白修辰妹妹的电话是个空号。

真的有这种格式的跨区号码吗？

何喻之又用麻木的双手把手机捞了起来，搜索了一下，看到确实有很多十位数的号码类型，也有很多包含短横杠，但他并没有发现倒数第三位前有短横杠的格式。

这列表一定不全面，何喻之心想。

他摇了摇头——

我在干什麽？我这是在怀疑白修辰吗？

他分明就是人类啊！毕竟，他正常参加了血液化验与神经传导检查。

只不过，白修辰确实没喊过疼。至于他是否拥有“超乎常人的忍痛能力”，何喻之并不能判别。

关于白修辰是否能长时间不休息，何喻之也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白修辰对进食的需求比常人低很多。

不可能……

何喻之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白修辰怎麽可能不是人类？

太荒谬了。

何喻之咽下了自己的怀疑，只是单纯把直播转发给了白修辰，问他有没有看这条新闻，还提醒他留意身边异常的人。

请务必注意安全，何喻之如是写道。

白修辰现在有课，所以何喻之并不指望对方即刻回複。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终于退了出去。

他转而点开了米拉的账号，问她是否安好，以及具体发生了什麽事。

他知道米拉也不会即刻回複，因为她大概率还在战略信息部受审。但何喻之认为自己有询问的必要。

他继续在列表中往下划，直到看见了江止岚的名字。

他从未与江止岚发过消息，但现在，作为米拉的朋友，说不定江止岚能与他分享一些内情。

何喻之向江止岚提问后，很快收到了回複：

米拉已经获得保释了。另外，别听新闻里乱说。她们并不是去抗议的。其他的有空再谈。

看来战略信息部并不打算苛责米拉，这是好事。

但他们会怎麽处理希尔达呢？

人类与智械的和平关系会因此迎来危机吗？

何喻之只觉得心慌意乱，而肢体的麻木感更是为他的心情火上浇油。

他艰难地移动到床沿，扶着墙，再次尝试站起。他比上次多走了几步，直到恢複了少许对肢体的掌控，脚尖也不再于地板上拖曳。

他相信自己正在好转，只不过进度十分缓慢。

现在的他有两个选择。他可以去医院，但由于他疾病的特性以及保险的状况，他不可能得到什麽有效的治疗。他也可以去唱歌——仅仅是唱歌，因为他依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指尖。

他倾向于去唱歌，尽管他不确定大家会不会对清唱感兴趣。

至于地点，就选最近的新大磁浮站好了；他可以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就像现在他艰难地挪进了浴室。

他发现自己根本拿不稳牙刷，因为他无法判断自己是否使用了足够的力道。出于同样的原因，挤牙膏也变得从未有过的困难。

折腾了十分钟后，他才回到厨房里。他完全没有食欲，便只是吃了一片面包，然后背上麦克风与音箱，失魂落魄地出了门。

***

何喻之在唱歌的过程中，惊喜地找回了大部分触觉。

準确地来说，并不是触觉，而是痛觉。

浇筑在肢体末梢的水泥逐渐剥脱，露出了其中锋利的钢筋，密密麻麻，刺入肌肤。

这是一种孤独的痛。没有人——就连他自己——也看不见刺痛的来源，但它就在那里，如影随形。

何喻之却感到十分欣喜。疼痛总比麻木要好。麻木是死亡，是虚无，而疼痛则是生活的常态。

他第一次为疼痛的到来感到欣喜。

当他再次拿起手机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中午12点。

白修辰的讨论课应该刚结束；目前，他暂时还没有回複何喻之的消息。

何喻之打算去新大看看。于是他收了东西，以极缓的速度一瘸一拐地向校园里走去。

他仍有些残余的头痛和耳鸣。交通噪音在现在的他听来朦胧而遥远，宛若是从蒙着灰的音箱中传来的一般。

校门口停着几辆管理所的车。何喻之从一旁穿过，摸索着墙壁往音乐系的方向走去。

一片乌云飘过，遮蔽住了阳光。天上也传来了隐约的雷声。

又要下雨了吗？

何喻之今天倒是带了伞。可是，从包中取伞的过程对于今天的他而言，实在是有些麻烦。

他没有驻足，而是继续前行。

他不知道白修辰看见这样的自己会作何反应，但这并不重要——他只是想……见白修辰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