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花旦(47)
她说:“你坐过来。”
秦羽织道:“你还约了人?”
“她来了。”
黄太太推开玻璃门,袅袅走向她们,摘下礼帽,露出受伤的面孔,颧骨与鼻梁尽是淤青,她本就白皙,灯光下尤其慑人,像是面皮底下圈养着无数的虫。
黄太太冷漠地坐到对面。
秦若琛一怔:“他打你?”说的不是贾士章。
“习惯了,”黄太太问:“还不打算让他回家?”
“离婚手续正在办理。”
这下子黄太太脸色一沉,道:“你知道我们之间绝无深情。”
秦羽织悠着意味不明的笑:“当真没有?”
那一次黄太太是想说服姑姑挽回贾士章,她进而能与黄先生重修旧好的。
她道:“有一回我在他公寓等他,我从不去那个房子,那天因为避雨才走进去,鬼使神差的,他回来见我头发湿着不问缘由便将浴巾丢掉,他以为我在此处沐浴,可见在他眼中我与舞女无异。”
见秦若琛无动于衷,黄太太开始淩厉:“你当真不想挽回?那又为何与报社说我们的事。”
呵,秦羽织抽口凉气,原来黄先生是自报上得知此事,颜面尽失,大打出手。
姑姑良久未言,黄太太嗓音带颤:“不是你,那是他?”
那天黄几乎是‘铩羽而归’,她在敌人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她走后,秦羽织感喟:“贾士章竟然宁愿背上骂名也要暴露此事,他想追回你。”
姑姑看过来,眼神儿幽幽:“你当真以为是他?”
“不是他,那是你?”秦羽织不自觉用了黄太太的语气,傻瓜的语气。
这时侍者才端着三盏咖啡姗姗来迟,她发觉姑姑端杯的右手在抖。
“是神经受损所至,喝的太兇了,有一次醒来竟是医院大厅,医生说我彼时命悬一线,”秦若琛道,“都说女人不会难为女人,其实不然。”
姑姑变了,过去的她尚会给恶人留有余地。
秦若琛道:“羽织,每个人都在变,无需介怀,你敢说自己从未期待我同士章分手?”
秦羽织是曾希冀着贾士章与秦家撕破脸面,不必再为谁保守秘密,届时她能知道一切秘密。
姑姑说得没错,每个人都在改变,无奈之举,到头来谁还记得性本爱丘山。
她回以一惑:“你说什麽?我听不懂。”姑姑欣慰:“很好,就是这样。”
两艘船擦肩而过,互相鸣笛警示,秦羽织翻了个身,金镯借着月色划出微弱的光,映在窗扉,星星点点。
她离开时,沈贺文的身体还没有恢複,不知道他怎麽样了,过去都是沈贺文离开,她等在原地,这一次换成她离开,她知道无论相隔多麽遥远,沈贺文都会以一种方式陪着她。
秦羽织隔着小窗忘了一眼漆黑的江面,点点孤灯,宛若梦幻。
翌日午后,船终于回到前一站靠岸,码头聚集着不少人,都是因汛期被迫改变行程的。蒋家明一行很好辨认,这样声势浩大却又有秩序的队伍到哪里都很瞩目。
他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个个灰头土脸,面容疲倦。
纪雯向秦羽织招手叫她过去,蒋家明看过来,问:“顺利吗?”秦羽织苦笑:“怎样算顺利?”
所幸登岸了,不必再吐,大家伙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办自己的事。
秦羽织初次寄信,手忙脚乱,只晓得盖邮戳贴邮票,格式一知半解。
有道声音闯入:“这里填地址。”
擡头,是医生,他问:“不常寄信?”
“是第一次。”
“脱离队伍很危险。”
她笑:“这好像是你第二次提醒我危险了。”
“没办法,医生的天职就是发现危险,扼杀它。”
秦羽织见他手上空无一物,问:“你也来寄信吗?”
医生的手指很修长干净,这是持刀的手,但是救人的刀。
他指着另一处道:“这里,收信人姓名,”秦羽织填写时,他别过脸不去看,回答她的问题,“过去常常,可眼下不知道写给谁。”
她懂,或许那边已经人去楼空,她没有再问。
秦羽织走到邮局门口,敲开小小的木窗,问管理员信何时可以送达,那头说:“谁能保证,兵荒马乱的,信差都不做了。”
医生安慰她:“或许下一站能有电话。”
只能凭借运气。
第二十九章
跋涉是不会停止的,接下来校方换乘火车,同道人是昨日抵达的其他学校,同学们欣慰不少,总算多个照应。
在前三节车厢里,秦羽织见到本次参与转移的全部人员,不足百位。
他们是第一批,如顺利,第二批、第三批会紧随其后。
车厢内还有百姓:省亲的一家三口,拎着鸡鸭与蛋、到城里卖手艺的农民、持公文包的男子。学生们对一切新鲜事物抱有热忱,不会放弃机会与他们交流。
蒋家明却很警惕,疑神疑鬼的地步,他独坐车厢尽头,从那角度,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被尽收眼底。
他不茍言笑的样子像门神。
有几次,农民将身上的蔬菜洗净分给学生们,走到他面前,被他的眼神吓退。
农人讪笑走开,车子压到山石,车厢一晃,农人坐到秦羽织身旁的空位,蒋家明已经走来,冷漠道:“先生,请回到原本的座位。”
秦羽织道:“何必如此。”
事实证明,蒋家明是对的,进入隧道的瞬间,扭打声传来,紧接着一声爆喝。
变故来的太快,没人知道发生了什麽。
有人尖叫,是同学的声音,纪雯与秦羽织抱作一团,黑暗里,她摸到徐莹手中用来防身的折叠刀已经打开,心头一紧,接着,感到有人拉了自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