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生子文文)(136)
空野旷渺,潇潇雨下,荒山野林,一抔黄土埋君骨。
坟冢前一块无字之碑,掩埋了坟墓中人的秘密。
无字碑前一人独坐,漫天满雨。
莫夕风任其落身,恍如无物,孤傲独寂。
一个人,一把剑,一座荒坟。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三样东西。
忽然的,那人一动,但闻得“铮”的一声,坟前深插入土的长剑倏忽出鞘。红流飞动,哀凄的剑法爆起无穷光华,划开潇潇雨幕。
雨凉、夜凉、风凉、心凉,一身红衣亦如血凄凉。
红色的剑破开黑色的雨幕,竟似鬼神哭泣般直透人心。伴随着一道道红影在泼墨黑夜中划破虚空,仿佛是一道道血色的利刃在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划开,空间逐渐化为铺天盖地的扭曲漩涡。有无数鲜血自黑暗深处流淌而出,无数狰狞的面孔轮廓在虚空中扭曲浮现,举目所及,仿佛皆是尸山血海、白骨如林,一片兇邪恶诡,骇人欲绝。
叫人胆破的剑势行至极端,却忽然急转而下。红与黑的窒息,一剑贯穿,白光剑气乍现,画面撕裂,恍惚交织出一场叫人撕心裂肺的彼年之梦。
[杀了我……]他口中鲜血,却阻止不了他清晰决然的话语,他看到那个人眼中的哀恸。那个人胜了,却没有半分欢喜。[杀了我,一切烦恼就都解决了……]
这是一场梦,这是一个故事,这亦是一场骗局,一个关于谎言的故事。
他们的相遇,始于欺骗,结局,亦终于欺骗。
剑,到底伤在谁的身?
其实这不重要。
[在无可选择的事实面前,你的情义,算得了什麽。]他心里这样说,于是顺着脑中算计,拭掉了对方的泪,[忆安,我最不希望伤害的人就是你,所以这样就好,杀了我……]
[不——我相信你了!我不要——]他的低语如恶魔呢喃,对方终是崩溃,慌忙扶着他想要救治。
可他却在暗处勾起了嘴角。
下一秒,他那一双温柔为对方拭泪的手,便刺出了那致命的一剑。
[为、为什麽?]
他看到萧忆安那双清澈眼眸里的不可置信,他听到自己说:“你还是那麽傻,刚刚,又是我骗你的。”
孤行之路,若不断念,如何坚定。
一场谎言,血色开端,血色终结。
剑,到底伤在谁的身?
都不重要。
雨水滂沱,沖垮了那双凄然的双眸,茫茫山横,倒下的身躯和决绝而去的身影终是渐行渐远,渺茫成粒。
[要如何承担生命重量?]
[舍。]
[我做到了,祭司大人,可我的心里为什麽如此的痛苦。]
[因为你有情。]
[情?]
[有情人,生来就有此劫。]
[劫,那算什麽劫?]
彼年一笑而过的谈话,却是他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才明白当年“舍”之一字的苦楚。
往昔残影历历,思之凄愤,挥剑之人情至悲恸,仰天长啸,内力激蕩,山石崩塌,荒野震动,天地哀戚。
旷野方複,红衣人掎袖收势,血剑入鞘,却是一道寒芒倏忽射向一方大石。
“别动手!别动手啊莫大人!是我是我啊!”
随着惊恐的声音,流光震碎了巨石,却没有带任何的杀机。大石崩碎,尘埃落地,一个身影从雨水尘埃里,颤颤巍巍地爬出来。
莫夕风睨视他一眼,背身过去目光落回无名坟冢,“你来做什麽?”
那人忍着恐惧,一面打量着眼前的人,一面将主子的话小心翼翼地向他转述了一遍。
“你可以回去了。”
“啊?啊!可、可是……”
“我答应了。”
“昂?昂!哦——夕风大人?”如此轻易地答应这种要求,实在不像眼前这个收敛杀气却也依旧气势迫人的男子会做的事。
正在那人疑惑的时候,红衣人却转过身来。雨幕茫茫,红衣人的面孔在黑夜里模糊不清,轮廓冷硬,坚毅分明,左脸血色纹路红光幽闪,勾勒出妖豔的龙爪状花形,“公主的要求,我自然照做。明日一早,将东西送到我居处便可。”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雨夜初霁,一前一后的两人从暗林山石后的密道走出。
走出密林,首先入眼的便是山为辅的潺潺池水,深更寂静,尤可借着微光,瞧见池中半榭已尽枯折的莲枝。
君钰对此地打量了一番,跟着林琅行过池榭,穿门绕廊,来到一处幽密的青瓦小楼。
小楼有两层,并非金钉朱户,亦无琉璃装饰、彩画雕檐,在那青松郁郁下的暗夜深处,小楼茕茕孑立。
林琅在楼前步伐一顿,君钰也停下步子静待。
风飒飒,迎面的风带着略微刺骨的寒意,君钰裹于狐裘中,倒不觉得多寒冷,只瞧着背着自己的眼前人——小楼前的林琅身影广袖长带涌动,几缕散着的发丝飞扬,修长偏瘦的人仿佛融入黑暗的孤影一般,单薄、虚浮、难触。
顿了顿,林琅重新迈开脚步向小楼里走去,脚下是自然流下的潺潺溪水,头顶是常绿的森森翠柏,无华小楼独倚山峦,空旷穹寂。
夜色虚幻,蕩尽了繁芜的尘埃,雨后的空气有几分洗涤的清爽湿凉,前面萧萧身影终于在小楼闪着昏黄烛火的廊窗前定住。
窗内,薄纱垂帘、雕花屏风后隐约出一抹素白。
还没等君钰疑惑,便闻得那紧闭的小楼大门向内打开,那抹素白便出现在了眼前。
君钰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从楼内出来的人,小手小脚,瘦瘦弱弱的一个姑娘,一双蓝色的眸子大得如同瓷器着色而画,她肤色煞白,显露出几分病态,与一身素白无染色的衣衫相应,若非地上的影子,真有几分鬼怪之感。小姑娘一头黑发团成髻,右面一只金色的蝴蝶翩翩而停,几缕珠玉流苏从额头落下,盖着额心的朱砂,一身异域的打扮,她手中握着一个长长的水烟斗,几缕烟雾方还在升腾着。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正毫无血色地看着林琅:“你又来了,这次比上回早了半个月。”很平淡的话语,淡得隐约带了三分冷意,“你每回来都要叫我头疼一番,这回你打算弄髒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