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柔(75)
不远处传来乌鸦哇哇叫的声音,惹得她更为心烦。
肩头忽而被人轻轻一拍,惊得她绷直身子偏头去看,正好对上一双褐色的眸子,二人鼻尖险些碰上,温热的呼吸有一瞬间纠缠。
那褐色的瞳眸倏然紧缩,而后光芒暗沉下去,怔在原地。
知摇忙起身坐直跟他拉开距离,垂眸看树下男人,“文州师兄?你怎麽在这儿?”
孟文州视线在她面上寸寸扫过,向着河流方向踱几步停下,“有些烦躁,出来散散心,恰好看到你在这里。”
他複又回头,勾着唇,“有没有什麽有趣的事,让我换换心情?”
“有趣的事,”知摇从树上跳下,“这世上哪儿有那麽多有趣的事,心情不好该发洩时就发洩,别强行让自己开心起来,时间久了,会憋坏的。”
“可我想一直开心。”
孟文州翘起的唇角稍稍落平了些,手一伸,地上一块碎石吸入掌心,他随意抛入河水中,看着平静流淌的河面溅起水花。
“总是开心的人会更招人喜欢不是吗?没人喜欢整天阴沉沉的人。”
“但是没有人会整天阴沉沉的,也没有人会整天开心啊?”知摇学着他的模样将一块石头扔入河中,“师兄寻着有趣的事,当下开心了,不开心的事也不会烟消云散啊,可能等到某个黄昏,情绪再度浮现出来,怕是比当时还要汹涌。”
“那就一直找乐子,一直开心下去。”
孟文州手上灵光亮起,吸了几块石头接二连三的扔入河中。
知摇看着不停激溅起来的水花,叹息一声。
这又何曾不像她当初偏执努力修剑的样子?迟早走火入魔,被偏执反噬。
她不由得又想起云行,无惊无喜,忧愁未断时,他又是怎麽度过的?
心绪翻转,她扫了块青石坐下,拍拍身侧,“师兄若是不嫌弃,我听听你的烦恼。”
“你……要听我抱怨?”
“对。”
“不会影响你心情吗?”
“不会。”
知摇一手撑着下巴,尾指在面颊上轻轻敲着。
她现在整天过着仙境般的日子,想要的都有,还没有什麽事能让她不开心。
孟文州立在原地,河边水雾随风翻滚,吹起他身上剑修的袍子飘蕩,那双褐色的眸子逐渐深沉,在阴影处显成黑色,记忆碎片在眼前飞掠而过。
北风呼啸,大片雪花似鹅绒纷纷而落,地上积着过膝的雪,成人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孩童会直接被雪掩埋,体温逐渐丧失,行动愈发困难。
小小的身影艰难跟在长辈身后,踩着他们留下的脚印缓缓前行。
双脚已经失去知觉,像是脚踝直接走在冷硬的青石板上,不小心磕碰到雪地里隐藏的石头,起初没有知觉,紧接着温热的鲜血在靴子里化开,双脚逐渐回温,痛感化开,继而便是万千虫子在皮肤下扭曲啃咬般的痒。
“阿娘,阿娘……”
前方人继续迎着风雪闷头走着,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他呼唤。
脚受伤,每走一步像是行在烈火烹油的铁板上,看着距离他最近的手,他忍疼咬牙快走几步,几次尝试勾住那手,直至摔倒,也没能够到。
孩子心性,放声大哭。
哭声穿透呼啸风雪,前面闷头只顾赶路的人终于停下回头。
“阿娘,我疼,还又饿又冷,阿娘,能不能……”大颗泪珠从眼眶滚落,还未流淌多远就在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上凝了冰。
“给我住口!不过是摔倒受伤了而已,有什麽值得大呼小叫!你知道这一路上死了多少人吗?!知道所有人都饿着肚子吗?!所有人心情都很沉重,但是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大哭大闹,你要再如此,别怪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那是一双比寒冬腊月的风更加冰冷的双眼,将孩童眼里未流出的泪尽数吹干。
连同身上热血,也被那双眼冻结。
他颤颤巍巍站起,沖着那背影勾起唇,“阿娘,我没事,我就是开个玩笑,这队伍太闷了不是吗?总得有点乐子轻松一下。”
走在前方的人停下脚步,这回朝他伸出了手。
“文州师兄?”
知摇瞧着男人站在原地盯着她发愣,又唤了几声,男人终于回神。
面上所有笑意都收敛,那双眸底的玩味儿与戏谑都尽数退去,垂在身侧的手不确信的蜷起。
知摇又拍了拍身侧,他方才抿了抿唇,提步朝她走来,安静地坐在她身旁。
“说吧,师兄有什麽烦恼,我兴许解决不了,但有人听听心里定会好受点。”
知摇说着从玄机袖中抓了把瓜子,递给他一把。
孟文州看着手里多出来的瓜子笑了,也不拘谨的嗑了起来,“我原先说,要做,就要赢,现在我突然多了个竞争对手,要掺和我的事,让我十分不爽。”
“这有什麽好烦心的?想赢就干他呗。”
“可若是真把他干掉,后续诸多烦心事会越来越多。”
“那就把所有人都干掉,以绝后患。”知摇重重咬开个瓜子壳。
孟文州手上动作一停,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险些呛到自己。
“小师妹当真趣人。”
“他掺和师兄的事,能让师兄快速达到目的吗?如果可以,让他掺和一下也无妨,咱乐得省时又省力。”
孟文州沉默了,将没吃完的瓜子放入知摇手中,“我原先也这麽想,即便那家伙用什麽手段达成目标都可,只要我在最后一步抢过来……”
他侧转过身,一手压在知摇身侧,凑近她几分,目光在知摇面上梭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