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他(137)
沈黛躺在温朔怀里,低头,提防着剑。
温朔手里的哪里是剑,是那只古琴小木盒——他想送给阿娘的那一只。沈黛抬头,看到剑好好放在窗边的书案上,戳出下半截露在外面,甚至都没有出鞘。
心软了?
一个自称有许多仇敌软心肠的人能活上几十年也真的算是奇迹了吧?
又或者是——
他也不过是个俗人,终是要欺负他。
沈黛突然就想起自己跪在苏大掌柜脚下,被他半哄半迫含着脏东西的时候,苏大掌柜会用手捏住他的下巴,粗暴地转来转去,又冷漠又惋惜地道:“贫贱的人生得越美越倒霉。娇花要长在重重宫阙里,才没人摧残。你啊——注定厄运缠身,迟早要为这张脸丢了小命。”
沈黛一时气血上涌,张开嘴,狠狠在温朔脖子上咬了一口,两颗尖虎牙刺进薄薄的皮肤,他想好了,即使温朔打他,他也不松口。
温朔甚至没哼一声。
沈黛埋头在温朔脖子口,自然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脖子的血滋出来。沈黛用嘴吸,血顺着牙齿流到舌尖。
竟然有味道——
是甜的!
这人的血是甜的!
温朔问:“要咬多久?咬脖子是死不了人的。”
沈黛下意识松开牙齿,抿唇,还在品尝血的甜味。
如果这人的血是甜的——
肉也该是甜的吧?
吃起来是不是很爽?
温朔将沈黛放在床榻上,一脚的膝盖撑在榻上,借力往里一探。沈黛滚到一边,眼珠子死死盯着温朔,心想,你看,温藏弓的坏心思暴露了,就是要爬床。
温朔抓出一只枕头,手臂从沈黛背后穿过,将他往上一抬,把枕头垫在他头下面。温朔把古琴木盒塞到沈黛手里。沈黛不动声色地捏着盒子,在手心里转,看着温朔所做的一切。
温朔简单地处理一下沈黛的脚,“会觉得疼吗?”
“你的符咒之梦没告诉你我没有感觉吗?”沈黛反讥,但他又想到血的甜,想到自己刚才正在盘算吃他,就有点心虚,说,“不过,被你猜对了,我足够倒霉,坏的东西都不放过我。我知道痛的。疼得特别厉害。”
温朔道:“知道疼,对你有好处?”
沈黛“哼”了一声,“你就喜欢看我疼是吧?”
温朔道:“疼是本能,是身体在保护你,会让你有所顾忌。如果你不知道疼,受了伤不止血,只顾着和人拼命,那血流干了,你也就真的死了,根本不用对手动手。”
沈黛说:“坏的事也能被你说成是好事。你真是个油嘴滑舌的骗子。”
温朔站起来,说:“还有些小碎片在里边。最好找大夫用针灸的针挑出来。”
沈黛说:“不请大夫。我娘就有针线。”
温朔问:“我去取?”
沈黛机警地道:“不许去见我娘。我和你的恩怨,不要牵扯到她。”
温朔轻轻回了个“好”,转身,去水盆里洗手。
嗯,是嫌弃他脚脏。
沈黛见温朔又要转身去写信,心想这人真的不想解释什么,或者找他寻仇吗?是本身脑子有毛病?还真是天底下一字号的大善人?杀他三次都不生气的!
沈黛叫住温朔:“你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叫沈黛?”
温朔转过身,就站在那里,用黑眸盯着沈黛,“被施了造梦符咒的人被称为梦主。梦主在梦里想的事、说的话都与造梦者共同分享。你的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你被关在匣子里。第二,你想到了你的母亲。我看到了她的样子。第三,你让我喝茶,想要用火烧死我。”
“看到了我母亲的样子——”沈黛咀嚼着这句话,眼睛一亮,“你从前见过我阿娘?你认识她?”
温朔道:“我与沈夫人有过一——”
沈黛神思飞转,心里杂草丛生,惊道:“你是我爹?”
温朔怔了一下,“你——不是。”
沈黛竟然有一丝丝失望。
如果他有那么一个厉害的爹,他就可以出人头地,阿娘也不用没日没夜给人绣嫁妆了。他才不信无缘无故的好意,要是亲戚就说得过去了。难保阿娘是为了隐瞒被阿爹抛弃的过往,编造出了一个美好的故事。
温朔有些磕巴地道:“我与沈夫人只有一面之缘。”
沈黛嘴里嘀咕,“不熟,光看我阿娘一眼,就知道我叫沈黛。明明是从什么‘一面之缘’开始起就惦记上我娘了。心可真脏啊。”
温朔道:“那是因为,你的名字——”他没有说下去,“算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又是——
懒得和他解释的那种高深莫测的事。
这人真讨厌。
温朔提名字,就是踩到沈黛的痛脚,触动了他的神经,而且在梦里,他也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宜掌握强大的力量。
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点墨、病病歪歪外加一个女子的名字。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这人打从心底看不起他。
不过,温藏弓只提了三件事,匣子、沈夫人和杀他。前两件事不大要紧。后一件事,如果他还算个人,就该遵循他口口声声宣称的——不杀还未犯错的人。沈黛自然不会去主动提起这件事。
其他的——
温藏弓没有看出来?譬如他的血能激发恶欲?譬如驱使蝎子杀人?譬如吃人?吃人!不对,他在梦里,想过要回院子吃人的!他露馅了。这人肯定是故意不说,设下陷阱,等着他跳进去。好阴险!
沈黛的目光冰冷下去,盯着温朔。
温朔道:“我的小师妹倒是与你娘熟稔。”说到这,他叹了口气,自顾自摇头,“我现在总算是知道,小师妹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游历在外。十四年,只回了两次鸡鸣山。她在躲着我。她怕我怪她擅作主张又施了一次缚魂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