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刃(45)
晚上福嘉辗转难眠,就有些后悔,没去给兰烽和太子求个平安符什么的。虽然没用,好歹是个寄托。
夏夜里热得难受,榻下塞着冰,屏风也撤了,她刚好面对着兰烽刚来时挤的软榻,榻边的地上放着一个藤编箱笼。
刚开始,兰烽面子薄,大概是怕下人知道两人分床睡,都要很早迭好被子,塞进箱笼里。
福嘉忽然有点好奇,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吗?
她没叫婢女,赤足掌灯,踩地下床,仅穿了一件露着肩膀的小衣。
箱笼打开,里面都是兰烽的东西。
几件从并州带来的旧衣服压在上面,翻开来是迭得齐整的薄毯。
再掀开。
福嘉呼吸一窒。
兰烽那把在海棠树下给她看过的手刀,静静压在最下面。
刀很旧了,木质的刀鞘上有裂纹,缠着道道灰色的布条。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兰烽为什么也没带刀?
她把灯放在一旁,迎着微弱的光亮,两手用力,将手刀缓缓拔出。
白刃出鞘,有些许滞涩。刀柄粗粝,握上去却温润细腻,这触觉让她有了奇妙的安全感。
因为太沉,福嘉一手握住刀柄,以刀背抵住软榻旁的翘头案,迎着烛火,仔仔细细端详这把刀。
忽而一阵暖风,吹熄了烛火。
窗外月光如泄,温水一般淌在漆案上,刀刃压在上面,寒光毕露。
她忍不住抬起涂着朱砂色蔻丹的手指,白皙的指腹贴着薄薄的刃,使了力道,从刀柄末端一点点压下去,冰凉的触感刺激着指尖。被斩碎的光斑,回落在她袒然的肩头,锁骨上。
福嘉的手抚过,阖目感受每一道细小的顿挫,指尖悠悠往下。
最后,她好奇地凝望着刀尖,忍不住轻点。
锐利的刃顷刻划破了柔嫩的皮肤,刀刃似有灵气,饮血嗡鸣,似在吞咽那颗赤红的血珠。
翌日早上,白禾来服侍福嘉洗漱,见她床头摆了一把很旧的刀,睡得倒是香甜。
福嘉醒来,第一个就要见田娘子。
田娘子不多时便来见她,她上次在太子外宅住了几日,回宫便升了都色长,没有提前知会同太子的关系,心里有些虚。
岂料福嘉压根不打算提这事,她踌躇许久,才说:“宣徽院是不是安排你们七日后去庆州犒军?”
田娘子道:“对的,让我们跟着押运物资的队伍一起去,教坊的伶人大约去八人,去演点儿艳段给将士们解解闷。”
福嘉摸着下巴:“人是你安排对吧,你就安排七个人就行了。”
田娘子看着她:“嗯?”
福嘉笑道:“还有一个名额给我,我也去。”
七日之后,太子亲征大军,已经浩浩荡荡在去往庆州的路上。
大军扎营休憩,兰烽从福嘉那里要来的死士,已经往返一趟东胡边境,带回了不少消息。
兰烽下马休息,给太子递了水,眯眼听着斥候说话,手不自觉放在腰间那把刀鞘华贵的手刀上。
太子瞅他一眼:“阿姐送的啊?”
兰烽抿唇一笑。
白禾让那几个死士,跟着兰烽去环庆路的时候,福嘉特意给每个人配了一身行头。
武器都是她亲手挑的,买的时候,她还顺手按自己的审美,给兰烽也购置一整套贵气逼人的兵器。
兰烽本来对这些没什么讲究的。兵器本就图个趁手,可是此行会先在庆州扎营,免不了与曹暄鹤碰面。
思及至此,他便将那些质朴的衣物和武器全丢在西京。将这一套花哨武器带上,还把福嘉小时候送他的匕首,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开屏
太子的军队在庆州城外驻军。庆州王知州带着众多地方官和军需补给出城迎接, 这两日尘土甚大,众人站在城墙外几里,不多时便各个满面尘土。
太子一路舟车劳顿, 下马前还在同兰烽抱怨,这时候端出了储君的模样, 场面话滔滔不绝。
兰烽安下心,站在太子身后, 小心审视庆州众臣。
他忽然发现,有人在看他。
那人绯色罗袍束以革带, 白花罗中单, 方心曲领,足踏黑绫袜乌皮履, 腰佩玉箭, 右侧垂着一枚水头极佳的白玉禁步。
是个十分周正的年轻文官, 模样同曹暄亭有几分神似。
见兰烽看他,他原本轻瞥的目光也坦荡起来, 心照不宣地与之回望。
兰烽挑眉。
不用猜, 这就是福嘉的“心上人”曹暄鹤了。
曹暄鹤也显然知道看着自己的人是谁。太子督军来庆州, 随行重要人员的名单都写的清清楚楚。
他身上也有特意收拾的痕迹,连露在官帽外的一小片鬓发都干净整洁。在一群暮气沉沉的老臣中间,显得格外年轻俊美。
福嘉送的手刀横挂在兰烽后腰上,他侧身扶着剑柄,视线也在对方身上扫过。
从曹暄鹤戒备而焦灼的神色中,他很快得到一个重要信息。
曹暄鹤十分在意他,而且在同他暗暗较劲。
关于他和福嘉成亲是假这件事, 恐怕只有白禾以及李亨知情,福嘉连太子都从未透露过。
曹暄鹤很可能也被蒙在鼓里。
虽说太子曾说是曹暄鹤先放弃婚约, 但今日一见,他对福嘉恐怕执念不浅。
思及至此,兰烽不知为何心里平衡了些,不再多看曹暄鹤,同太子一道走在队伍前方。
城门大开,众人穿过水桥入城,曹暄鹤跟在庆州官员身后,看兰烽视线灼恨如火。
他在庆州,也听见有人讨论福嘉的婚事,多的是说“兰驸马”凶残丑陋,仅是个河东路的大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