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刃(60)
李亨叫住她:“三儿。”
福嘉鼻头一酸,垂眸看着父亲。天材地宝养着,李亨的气色并不差,朝堂上那几个时辰,他称得上中气十足。下了朝,他却总是蔫蔫的。
可是福嘉一眼就看到他鬓角有了几根白发。
李亨也站起来,笑一笑道:“走吧走吧,但是走前阿耶有句话要问你——你心悦兰家大郎君吗?”
福嘉蹙眉,她困惑了:“阿耶,我们已经成亲了。”
“朕还没糊涂,”李亨道:“成亲同喜欢不是一码事,朕有那么多嫔妃,你说有几个是心悦我的。”
福嘉古怪地看着他:“儿臣跟您的嫔妃又不一样。”
她觉得这问题有些刁难人:“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夫妻之间相互扶持,我欣赏他,也信任他,这就够了。”
李亨叹气摇头:“不够,墨尔,你回去吧。若是没想过,就想想。不是因为对兰家有愧疚,对他有愧疚,想要对他好。得是心悦他这个人。”
福嘉出了勤政殿,也没看到兰烽的人,倒是孔五郎带着白禾穗穗等在外面。
孔五郎样貌俊美,又能说会道,自小在宫中行走,与福嘉和婢女都熟稔,把两人逗得掩唇笑着。
福嘉道:“驸马呢?”
孔五郎行礼道:“烽哥哥有些事,暂时抽不开身,让末将来接殿下回府。”
福嘉听他叫得这么亲热,感觉有趣儿:“有劳孔虞候了,你烽哥哥真忙。”
孔五郎笑着跟上来:“殿下不要笑话我吗。”
几人走着,福嘉忽然道:“五郎,当初杀萧律哥的时候,你烽哥哥诱敌深入,手臂上的伤几日恢复的?”
孔五郎一下子警觉起来,含糊道:“也不算伤吧,刮了道口子。我们都没在意,很快就好了的。”
福嘉晓得自己猜中了,她听了些民间的传言,说萧律哥几乎是兰将军一命换一命,只是兰烽和李亨都有意瞒着他。如今看来,八九不离十。
她没表露出什么情绪,含笑点头:“那就好。”那头,兰烽在宗正寺里见了大皇子。大皇子虽说被软禁,但住的是个带小院的单间,院里还配了一个通房,三个宫婢。他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兰烽夜里料理了曹皇后,这才挤出时间来看他。
大皇子正搂着通房亲嘴,见他来了,十分扫兴。
兰烽皱眉道:“大殿下还有闲心。”
大皇子推开身边的女人,咬牙切齿:“你怎么进来的。”
兰烽面色不佳,手里端着一壶酒,抬了抬下巴:“不若你自己去问寺卿大人。”
他一身玄色软甲,腰间佩着长刀,眉目如冰,面色凶煞。屋内的几位娘子都被这骇人模样吓到,在他的目光下纷纷退到屋外。
大皇子有些慌了:“兰烽!你要做什么?”
兰烽走近他,不紧不慢道:“下官特来送殿下一程,免得日后太子殿下登基,您身份尴尬,难以自处。”
大皇子退到坐榻上,慌神道:“我是皇子,你敢!阿耶不会放过你的!”
“您现在是罪人,”兰烽垂眸轻笑:“况且陛下要是真将你放在心上,怎么会殿下年近弱冠,连个封号都没有,嗯?”
他铁钳似的手用力,卸下了对方的下巴。大皇子痛得两眼一黑,只能任凭兰烽将冰凉的酒液灌入他喉中。
片刻之后,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来,兰烽好心给他接上下巴:“怎么,以为我喂的是毒酒?”
大皇子心有余悸,摸着痛感残存的脸,说不出话。
兰烽道:“酒里是春蛊,这个您应当熟悉吧?”
大皇子脸色巨变,扣着舌根想把酒液吐出来:“你敢!”
兰烽道:“抱歉,不是刻意折磨你,只是为了祸水东引,想你死得合情合理,免得福嘉殿下被人弹劾。”
大皇子跌落在地,双目赤红,指着兰烽吼道:“她这烂货,你也巴巴地舔,捡我表哥玩剩下的!”
兰烽冷冷看了他一眼,全没放在心上。是不是捡别人玩剩下的,他岂会不知。
大皇子见他神态自若,身体却忍不住一阵发热,大概是蛊虫起了效,他难受得浑身如同蚁噬,打翻了房内摆设:“兰知州一生清白盛名,没想到却生出你这等心狠手辣的儿子!”
兰烽淡道:“你对我父亲恐怕是有些误会,他只是忠于陛下,手段可比我狠多了。”
他最后用冰凉的剑柄拍了拍大皇子的脸:“你以为他那么多仇家,是白来的?”
出了宗正寺,兰烽阖上眼,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他牵着马,慢慢走到公主府门前,白禾却是一直在候着了:“殿下先歇着了。她让我备好了宵夜,兰驸马随我来吧。”
兰烽点点头。
主福嘉躺在榻上,热得睡不着。穗穗进来送了冰,才感觉到丝丝凉意。
房里没点灯,她想着刚才李亨问的话,她对兰烽,能算的上心悦吗?
这两个字太沉重了。
她只在话本里看见过缠绵悱恻的爱情,身边?她阿娘半推半就嫁给阿耶,阿耶后宫佳丽三千,舅舅有一妻一妾,康平就知道生儿子,前未婚夫曹暄鹤早就有了通房。
即便兰烽,也曾有个心中月的表妹的。
她心里,心悦当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同生共死,世世纠缠不休。
现实中,她身边,没一个配得上同这两个字攀扯上关系。
是以兰烽能轻易说出喜欢她,她却不能。
那她对兰烽算是什么?她想,是欣赏,是愧疚感激,有时候是心疼。所以知道兰烽对她动了心思,她就想给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