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107)
“世子晨好,今日来得这么早。”
江柚凝起身问安。
巧蝶亦于旁垂首福身,未有吱声,只是颇为无奈地撇了撇嘴角。
“江姨,昨日听闻宋烟胃口不好,今日令膳房多熬了几款,看看她欢喜哪样。”
萧京墨话音听来有些紧。
他自个儿亦不知为何,无端觉了些局促。
“世子费心了,怎好这般劳烦膳房师傅。”
江柚凝闻言,叹道。
萧京墨默了一阵,终究未去开那食盒,而是转向江柚凝道:“宫中来人传召,我须得入宫一趟。我将元叶留在院中,江姨若有需,直可令他跑腿。”
顿了一会子,又补了句:“若有急事,让他持令牌即刻入宫寻我。”
这是自那日出事后,他第一次要“长时间”,去往“另一地”。
无法将她看在眼皮底下,无法即刻到达、即刻获息。
人还未出院子,他便已觉了极重的忧思和焦虑在心头扩散。
他想,王府和别院的距离,恐是他如今能承受的,最远的距离。
萧京墨行近床畔,深望了宋烟烟一眼,低声道:“好好吃东西,莫让江姨忧心。我挑了几本书册,晚些会送来,但你还是应以休息为主,莫要太过伤神。”
宋烟烟小心仰首,望着床畔正垂首凝视着自己的人。
晨阳初露,夏日灿然光迹自小窗透入,洒落他满身。
熠亮面颊,透着莫名的温和、柔暖。
只眉峰稍蹙着,那双眸子亦伴着极重的忧虑般,晦沉不明。
她欲出声应他,却听他已又顾自交代着:“我办完事,即刻便回来。”
宋烟烟稍愣,他已转身大步离去。
*
院外廊道间,不知何时出了房门的巧蝶,正与陈公公附耳私语着什么。
陈公公垂首认真听着,间或点头。
萧京墨见状,跨步向前,冷声道:“巧蝶姑娘当懂得守紧自个儿的嘴。”
他话语直白,全无一丝客气。
陈公公面露尬意,巧蝶倒是似全未在意,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身子:
“回世子,奴婢如今已然是宋大人的人,自然一切为宋大人着想。”
萧京墨面色愈僵了几分:“巧蝶姑娘自小长于宫中,当懂得规矩,日后当得允准,方能进出主子房间。”
“奴婢是宋大人的人,要遵什么规矩,自然也是宋大人说了算。”
巧蝶话落,福身急急进了院,只口中尚喃喃了句:
“早知方才就不帮他开脱,看他如何收场。”
*
太后宫中。
萧京墨见礼后,太后抬手示意萧京墨相扶,携他至后花园一凉亭内落座。
旁侧宫女上前,为萧京墨斟了盏茶。
太后抬手示意,萧京墨回了句:“谢皇祖母。”
入口,却是极苦的一口苦丁茶。
但萧京墨面上并无异色,只略顿了下,便一口吞下。
“都退下。”
太后挥手示意,凉亭周围所侍宫人,尽皆离去。
太后眸中带着怜惜,亦带着无奈,深凝着面前这个自小宠爱着的孙儿。
她自看出了,他近日亦不好过。
自小清冷傲然的那双眸子里,如今遍布遮也遮不去的血丝。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
只是,她虽疼惜孙儿,却也实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孙儿,把她眼见着到了手边的孙媳妇,给折腾没了。
“如今四下无人,你莫怪皇祖母拂了你面。”
太后语气稍显严厉:“你可知你自个儿在做什么?你父王若知晓,他指不定当场打断了你的腿!”
萧京墨举杯,将茶盏中剩余苦口茶水,一饮而尽。
他久久沉默着。
他这几日,又何曾好过?每日见不到她时,便会被那种彻骨的恐惧裹挟,那恐惧将他心底的悔恨和愧疚无限放大,将他心中压抑多年的情感和渴望,魔化成了一只他亦辨不清、控不住的巨兽。
初时将她困在自个儿院中,后来又夜间偷至她房中相伴,他亦觉卑劣。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地欲靠近、拥抱,欲触碰她真实的体温。
“孙儿……知错。”
捏握茶盏的手愈紧,指节泛青。
太后轻拍他腕,缓下他一瞬紧绷的情绪,语重心长道:“皇祖母自然是支持你的。我遣巧蝶至那孩子身边,自不是为了绊着你。一来是心内觉有亏欠,想着有个得力的人在她身边帮衬一二;二来便是怕你……把我孙媳妇儿,平白折腾跑了。”
“我知那孩子倔强,若然我直言,她必是不愿的,不得已才如此行事。但巧蝶确然已认她为主,处事自也会以她为先,我这头,待她伤好,自也不会再插手,你可放心。”
“嗯,孙儿知道。”萧京墨应声。
“至于你,哎。”
太后长叹一声,握紧了他腕,“祖母问你,你从军多年,分队作战时,最重要是什么?”
萧京墨稍愕,但仍自回道:“若然分而行之,自是要消息准确、行动一致、互相信任。”
“对,要消息准确。”太后抬手拍了拍他肩,“你同她,消息准确吗?”
萧京墨蓦然抬眸,眸中浓雾,似稍散去些。
“那孩子,自小经历了许多苦难,又长久寄居于人下,难免这性子。但你不同,你若当真存了真心,当要再直白些,也当引着她,寻着自己的想法、表达自己的想法。”
萧京墨重重点头,只觉心头蒙雾几近散去。
可当他急急告别,欲离去之时,太后复又告诫了句:
“往后若得相守,切记要互相尊重,坦诚相待,否则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