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137)

饭毕，宋烟烟搀扶着江柚凝在院中散了会步，又送她回了房。

过程中，江柚凝细细观了阵女儿神态，倒未觉察她有何异样。

又听女儿安抚了两声，终是不再多想，宽下心、歇下了。

宋烟烟替江柚凝熄了烛火、掩了门，出得房门时，三人一狗正安静地于房门口候着。

但她并未停留，甚未多看一眼，径自转身向自个儿房中行去。

踏入房门前，宋烟烟觉臂膀上传来熟悉的温热，拉拽住了她步伐。

她抿唇回眸。

院中笼灯映照下，萧京墨高大身影微微躬身而顾，昔日凌厉凤眸中隐闪着无措。

“宋烟，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京墨憋了半晌，终于开口。

却是令他身后的元叶和巧蝶，都不自觉伸手捂了眼。

宋大人下落马车之时，见着巧蝶和陈公公颇为熟稔。

她那时的面色，显是已然想到了，巧蝶根本不是王府管家因着宋夫人所托而去寻来的丫环。

毕竟，一名王府管家寻来的普通丫环，便是再为招人欢喜，亦不可能第一次见面就同久伴太后身侧的陈公公谈笑自若。

那么，在宋大人看来，巧蝶要么是太后主动派至她身边的，要么是萧京墨向太后要了派至她身边的。

但其实，巧蝶是不是王府管家寻来的，又是谁将巧蝶派至她身边的，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

这事，一直未曾向宋大人言明。

从宋大人的角度来说，便是，一直是瞒着她的。

这就不可避免的，会令人产生无限的猜想。

有人特意瞒着自己，派了个贴身丫环至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

毕竟，若仅只是为了平日照顾，大可一开始便明言。

既然瞒而不言，必然便是怀有目的。

宋大人自觉察此事至今，一直未有表态，自是顾虑宋夫人情绪，但也可能是她在等着人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伙儿提心吊胆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着了能同宋大人说上话的机会。

世子他抢着上前，出口的却是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巧蝶此时，急红了眼眶，鼓起了腮帮子，气鼓鼓地想着：

这真真是……毫无作用的废话一句。

可称得上是废话里的废话了。

所谓关心则乱，她可以勉强理解世子。

但她这会子却确然明白了，世子这一遭恐怕是自身难保，自个儿不被他拖累就不错了，定是不能指望他什么了。

她欢喜自家大人，想要留在自家大人身边，只能靠“自救”！

巧蝶这么想着，当下便挤出了眼中泪珠，几步上前，拉着宋烟烟衣袖，低声哭诉起来：

“大人，大人，是奴婢不好，未及时向大人坦白自个儿的来处。但太后娘娘初时遣派奴婢来您身边，既是出于配合世子‘设局’累您受了伤的愧疚，亦是真切关心于您，故而才特特挑了擅于照顾病患的奴婢。太后娘娘那时本是欲直接赐派下去的，但正巧宋夫人托了王府管事寻丫环，她便想着借这个由头将奴婢送至您身边，您这心里头也少些负担和思虑。”

巧蝶面上慌张失措，话语却是逻辑清晰，直切重点：

“奴婢是携了身契到您身边的，已然认了您和夫人为主，奴婢如今真真切切是您的人，一心只向着您。没同您说清，一则是没有合适的时机，再者，也是不知从何开口。但太后娘娘是明确交代过奴婢的，到了您身边，您就是奴婢唯一的主子。她只于最初那一阵子，了解了下您身体恢复情况，并……”

“并叮嘱过一句，让奴婢见机行事，看能否帮着世子……一些。”

“嗯。”

宋烟烟低低应了声。

巧蝶说的这些，她自傍晚见着陈公公至今，联想起巧蝶来到自己身边后的种种细节、行为，自也已想着了七八成。

如今巧蝶这番话，倒是印证了她的猜想，也全了一些细节。

“大人？”

巧蝶慌张地又唤了声。

宋烟烟无奈，抽出被巧蝶握着的手腕，拍了拍她手臂，以示安慰：

“我知晓了，无事的。回屋吧，莫吵着我娘亲休息了。”

巧蝶闻声，边笑边以衣袖抹着面上泪珠，重重点头应了声，三两步进了小厅。

总归，她的危机解除了。

她往后，就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她家大人的丫环了。

至于那个，她家大人搬迁都未来相送的人，她可顾不着。

*

“宋烟……”

萧京墨垂眸凝着身前的小姑娘。

她安静、平和得令他心头发慌、发颤。

只是初秋之夜，他却觉浑身起了一阵莫名的寒凉。

胸膛里升起的无由恐慌，肆意冲撞着他的理智。

分明昨日，他还在窃喜着，他的小姑娘会因了他两日未曾陪伴而思念、怨怪。

今日，他却又害怕非常。

怕她又会再回到几个月前，那个冷静、淡然，却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见她未有回音，甚未抬眸看他一眼。

萧京墨心头一阵紧揪，捏握于她臂的手，不自觉便紧了去。

宋烟烟并未挣扎，便任他握着她臂，只仍踏步入房。

萧京墨自紧着跟上，入得房门，便背倚着房门，拖拽了宋烟烟一把，将她整个人拉入了怀中。

他双臂自后紧紧锁着她，面庞埋入她清香发丝中，哑然低声：

“对不起。”

“你都知道。”

房内未着烛火，宋烟烟这一声极轻的话语，因了幽暗静夜，听来却是极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