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141)
“我此前只以为你确然铁了心,再也不会理我。未曾想到,京朗他们去寻你,你竟愿意来看我、劝我。于我,就仿如于绝望中见了一束光。”
他复又垂首,于她发顶落下两个轻吻,
“原来,我若生了病、遭了难,你还是关心的。所以……所以我似溺水之人寻着浮木般,死死抓着这事,只望能得你关怀。所以……我利用了和圣上共商的落狱之计。”
宋烟烟捏着他掌的手,似自有意识般停了。
“圣上切知武成王必涉贪没,亦知三皇子和谢贵妃不可能全无干系,但他始终对谢贵妃和三皇子感情颇深,望能予他们改过之机。我未获三皇子涉罪实证,无有违圣上之意的依据。故而向圣上献计,以忌讳兄弟阋墙之名幽禁太子、投我入狱,松懈武成王防备,同时向谢贵妃、三皇子释放信息,只要他们未铸大错,及时收手,圣上仍是向着他们,愿宽待他们的。但实则,我心知,此举只会令三皇子愈发猖狂,进而暴露。只是圣上……且盼着二人回头,不愿看透罢了。”
“而我,那时见你仍关切于我,便于入狱前,交代京安务必在我被带走的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外传消息,望能得你多一些关心和关注。只是……我确未曾想,你竟愿意为我,冒着欺君之罪,向圣上和皇祖母呈情。这于我,简直似天上掉落了蜜糖般惊喜而无法抗拒,明知不该贪恋,却无法抵住诱惑。以至于,后来我再次装病,试图博得你一丝关怀。”
宋烟烟觉自个儿的手,不自觉颤了下。
他的掌心,分明方才还是热烫无比,这会子却无端端散着湿凉之感。
“所以……既然落狱本就是你与圣上之谋,那后来谢妍淇告你我欺君呢?”
宋烟烟话音轻幽至极。
“那本是谢贵妃挑唆了谢妍淇的胡闹,但她既闹了,全然不理易显破绽。故而顺水推舟,借着她那一番闹腾,提审你我二人,再令谢贵妃和三皇子信了此前落狱之事为真。”
屋内又一次陷落沉寂。
围拥着宋烟烟的臂膀愈紧,萧京墨终忍不得,哑声唤她:
“宋烟,我亦觉自个儿卑劣,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乏了。”
宋烟烟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撑于他胸膛,直起了身子。
初秋之夜,本不至于多凉。可乍然离了那胸膛的温暖,宋烟烟却不自禁颤了下。
房中唯一的椅,是在她梳妆台前的那一张。她此刻坐于他腿上,便比平时坐得高些,脚亦未曾着地。
欲起身去床铺,却是使不得劲,只得转身面对妆台,两手撑于台面。
只她双手方扶上台面,整个人便骤然被拉回了身后之人怀中。
他使了极大的劲,动作急而用力,她肩侧撞于那坚硬的胸膛,其实是吃了痛了。
但到底咬着唇,一声未出。
宋烟烟觉脑海一瞬空白,直到好一会子之后,才听得了萧京墨在耳边哑然急促之声:
“对不起,别推开我。我错了,别推开我,别推开我。”
“所以……”
方才松乏状态下,滋漫的困意已然消逝无痕。
初闻此事时,莫名的空落和寒凉也过去了。
她便这般任他抱着,听着他忏悔之声。思绪缓慢回笼,突地听闻自己带着极浓鼻音的话语:
“所以,本都是计谋。那,那日在殿上,你说的那些话,亦也是权宜之计吧……”
“不是!不是!不是!”
萧京墨哑声急道,
“我那日于殿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你信我!”
怀中之人无有应声,萧京墨将面庞埋于她颈后,仍欲解释:
“我那时所言,多年心迹,均是肺腑之言。只是我从前,总以为你并不欢喜我,或许还怕我、厌我……”
“还有吗?”
宋烟烟径自打断了萧京墨之言。
他听得她这一问,想起书房架上,那本佛经中所夹信笺。
却是再不敢言。
“宋烟,你再打我、骂我,我自受着。只别这般,别这般……”
比之方才的斥言、拍打,她此刻的冷然、安静,才更像利刃,凌迟于他心头。
“还有吗?”
宋烟烟却只沉静地、执着地问着。
“还有吗?”
连问三声,身后之人再无应答。
不应,便是未否认。
未否认,便是还有吧。
他显是不愿再说了,她亦无有精力再听。
宋烟烟这会子,只觉整个人莫名空落。
再想着方才的轻慢和自信,便觉自个儿属实幼稚可笑。
不欲再与萧京墨多做无谓拉扯,宋烟烟双臂缓缓攀上他肩,淡然道:
“我困倦了,也累了,抱我去床塌。”
她知道的,她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也无法拒绝。
所以,一会子后,她果被抱至床榻。
利落拉了薄被,她转身背对于他,闭目静神,欲落沉眠。
可那扰人的气息不散,甚而直直躺落于床,又自身后抱来。
宋烟烟确觉烦扰,本就累乏,听了他方才所言心里头又莫名难受,这会子不过是想独自静静、好好休息竟也不能。
免不得便起了些气性。
她翻身平躺,闭目低语:“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是个不谙世事、极易哄骗的小娃娃?还是……”
她这会子才恍然,向来处事沉稳之人,今日为何这般焦虑。
方才又为何顾左右而言他,讲了那几件七零八碎、鸡毛蒜皮的小事。
想来,是趁着她接受巧蝶之事的心态,赶紧要澄清那些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