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160)
只是因了时时刻刻的相伴,伤口处理之时,免不得便被她看了去。
背上深可见骨的两道砍伤,和一处几乎洞穿腰腹的剑伤,令她又连着梦魇了两日。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未曾同他开口。
宋烟烟可以浅笑着向军医致谢,平淡地同元叶对话,甚至客气地托侍卫们办事,却全当萧京墨是个空气。
萧京墨心头自是难受,却也无可奈何,只夜间愈紧地搂着人,安慰着自己:至少她未曾强行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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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大军越过高立边境,高立王遣本国二皇子率军于边境亲迎。
这自是为了表达对南朝皇帝“赐佛”的感恩和重视,跟是怕如今境内肃王反军起了劫掠之心。
到时,自不仅仅是损失一批佛像、佛器,更会影响两国交好。
若然再伤着了运送大队中哪个皇亲国戚,弄不好一桩交好之事,便异化成了一桩糟心事。
那高立二皇子,此前听闻南朝兵马大元帅主动请缨运送佛像,必是有心之人,是对高立有着善意之人,是以本国虽则尚在平乱中,仍是尽力给予了极高的规格,在边境城郭郑重设下接风宴款待。
却不料,那兵马大元帅……
高立二皇子李金熠举杯:
“萧元帅不辞辛劳,亲自押送南朝皇帝所赐入高立,我父王及高立臣民均感念肺腑。小王斗胆,愿代父王及高立臣民以此杯谢南朝皇帝圣恩、谢萧元帅及众将士之恩!”
端坐上首的萧京墨,初时尚接了他话,客套了几句后,仰首饮下据说是高立特产的补酒。
可方两杯之后,便全无客套应酬之心,起身回了句:
“本帅尚有军务,不便过量饮酒,先告辞了。二皇子慢用。”
那二皇子李金熠初时有些尴尬,但见坐下一众南朝将领面色如常,开怀畅饮、品尝美食、观赏异邦舞乐,全不受主帅提前离席影响,才稍缓过神来,继续主持着宴席、挑着气氛。
酒过三旬,一虬髯大将赤红着脸和脖子,满面醉相起身,举杯道:
“二皇子莫要介意,这许多日,我等都难见元帅一面,今日他能出席宴会,已是承了二皇子盛情啦……”
那虬髯大将话落,周遭几名将军均满脸心照不宣的低低笑出了声。
李金熠酒至半酣,心里头倒并未介意,只是不免有些好奇,便顺着虬髯大将之话道:
“哦?将军们都难见元帅一面,这是何故?”
“二皇子有所不知,我们南朝有句话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我们元帅啊,就是在闯这‘美人关’!只不过,元帅这关啊,难得很……”
虬髯大将话毕,满面唏嘘地摇首。
李金熠右眉微挑,一时好奇之心尤胜。
他方才观那南朝兵马大元帅,年纪轻轻,俊朗挺拔,一身英武不凡的武将之气中,又透着股南朝皇族特有的矜贵、儒雅,那面庞更是如雕似啄,似这般的人物,竟也为“美人”折腰,且还这般难过?
所以李金熠好奇的,便是……那到底得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传闻中清冷高傲的元帅,将人携于军中便罢了,还惹得底下将领都知晓了自个儿“美人关”难过。
瞧他方才断然离席之样,根本未曾在乎将领们对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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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宴席上饮了几杯酒就辞别了,但宴前少不得一番互相介绍、寒暄、恭维之辞,再待上菜一二,他离席时,时辰已不算早了。
萧京墨原以为,回房时见到的,会是早已躺落沉眠的宋烟烟。
却不想,推开房门,见到的却是单手支额,闭目坐于房中案几的身影。
他眸光闪了闪,可嘴角弧度方扬起了半分,便又撤下了,转而于心内嘲笑了自个儿一声。
方才一瞬,他竟想着,小姑娘是忧心他带伤饮酒,在等他回房。
轻掩房门,在微醺的酒意下尽量放轻脚步声,他小心来到小姑娘面前,蹲下身,仰视于因支额而半垂着脑袋的小姑娘。
“宋烟,我回来了。”
小姑娘不知为何,稍蹙了下眉,却并未睁眼、亦未应声。
“怎未在床上歇着,可是又有不适?要传军医吗?”
萧京墨放低了话语,小心问着。
“嗯,传军医。”
时隔多日,小姑娘终于开口应了他一声,却是让他不知该喜该忧。
分明没喝多少酒,可那酒意裹挟着多日来的忐忑,在他胸膛里横冲直撞,惹得他又疼又闷。这会子,听着小姑娘说要传军医,想到她许是不适应高立,却一直忍着未吱声,直待自己回了房方吭声,一时又心疼地喘不上气。
他很想抱着她,拥着她,看到她消去忧愁、展露笑颜,却又怕再惹了她心烦,愈发不适,只得在旁侧椅上端坐着,静等着侍卫传唤军医。
只那沉重无比、携着酒意的呼吸,显露了他端坐姿态下,澎湃的不安和焦躁。
不多时,军医入内。
宋烟烟在军医入房的那一刻,便睁启双眸,淡声道:
“元帅未遵医嘱,带伤饮酒,劳请军医复诊。”
军医满面无措望着萧京墨,却见萧京墨原本沉晦的眸子,倏地亮堂起来。
她竟真的……在关心他!
“回元帅、宋大人,元帅这伤将养了多日,如今饮……”
军医欲为自家元帅辩解两句。
当初这伤虽重,但元帅除了第一日治伤时,因急切而有些潦草之外,此后均是较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积极、主动、配合地治伤,加上元帅本就年轻,又常年习武打下了极好的底子,那伤早已无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