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92)
“以重罪诬告朝廷命官,暂押诏狱。”梁帝瞥眼,不愿再瞧这副不堪场景,无奈斥言。
此女本只胡闹,是他及京墨为谋略,故意纵她所为。但如今,戏既已演到此处,便也不能中途撤了场,非得演下去不可了。
横竖,本也非善类,算不得委屈。
待谢妍淇被押走,殿内终又恢复了清静。
太后心疼地望了眼萧京墨,见自家孙子面上低沉落寞,无奈叹气,而后起身,缓行至宋烟烟面前。
她轻握起宋烟烟手,将她掌心向上翻起,柔暖指腹轻抚于宋烟烟掌心薄茧。
“确然是个好孩子,温婉于外、坚韧于心,最难得是精艺勤恳,又有一颗虔诚中正之心。”
太后话毕,再又低头探看于宋烟烟面色,倒未见她有甚委屈泪意,心头且松了口气。
“确是哀家这孙儿混账不懂事,但他年幼盛名,又被哀家和燕王妃惯宠着,自是不贴人心。如今长大了、沉稳了,必也能学着心疼人的。”太后话音和缓,好似寻常人家祖母念叨着自家不成器的孙儿般。
可宋烟烟那头,却是稍蹙起了眉。
“皇祖母……”萧京墨且怕宋烟烟为难,上前欲止了太后话头。
太后轻抬一手,示意萧京墨噤声,便又续言。
“哀家确然欢喜于你,瞧着京墨待你亦是真心。你若无异议,哀家便替你二人做主,如何?”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太后话落, 并未催促,只便轻握着宋烟烟手,慈目而望, 静待着她的答复。
殿中一时静谧, 萧京墨甚觉,耳畔清晰闻得了, 胸腔中不断重鼓着的心跳之声。
此前在诏狱中,他分明已询过她意,亦应了她不提涉婚事。
可方才清呈己心, 又见宋烟烟这般安立于前, 他凤眸之中不自觉便溢满了热切盼望。
“宋烟,我……”他听得自己涩然之声。
他极欲同她说,皇祖母所斥皆是, 他亦悔了、痛了,如今只望,余生能得她相伴。
可他这一声, 到底话未得尽。
殿中一直垂首默立着的那人,终抬眸, 向他幽幽望来。
他知道, 她在等他履诺,不涉婚事之诺。
萧京墨于是倏闭双眸,紧握之拳, 甚将指尖扣入了掌心皮肉。
“皇祖母, 孙儿从前所为,早已令宋烟冷了心。如今, 便只是我这一头热罢了,实不应勉强于人。”
太后与梁帝闻言, 愕然对望。
“你这孩子……”太后松开握着宋烟烟之手,转身向萧京墨,欲劝说一二。
“皇祖母,孙儿自小,坚持着婚嫁之事当随心、当自主。我自这般想的,又怎忍心去勉强我心头念着的人?况,今日若真当强行赐婚,以她那性子,孙儿只恐一生无得她真心。”萧京墨上前扶着太后,往上首座位行去,“孙儿往后,自当以诚相待,定能盼得,她心甘情愿,点头诺我余生之日。”
太后听萧京墨话音恳切,自无奈点头应了,不再缀言。
待萧京墨、宋烟烟二人相携离殿,太后狠睨了梁帝一眼。
“若非皇帝当年管束不当,害宋家遭蒙大难,这俩孩子,如今又何须历此磨难?”
梁帝食指单伸,指着自个儿鼻梁,张口哑然。
看着老太太挥袖离去的怒然背影,心头直委屈着,她家儿子也正伤情,怎不见她有半分心疼?
*
来时炙烤着大地的烈阳,回时只余夕阳残热。
燕王府宽适马车内,宋烟烟与萧京墨相对静坐。
“案涉庞杂,又已经年,若欲得清幕后细项,尚需时日。尤其,谢家那头,宠妃皇子有之、军权长握者有之、边境雄踞者有之,切须徐图。”萧京墨紧涩话音,于车厢内响起。
“嗯。”宋烟烟低应了声,目未斜视,只垂眸望着自个儿膝上裙摆,“人势繁杂,世子当以自身安危为先。”
她心头自切急着真相得澄、旧冤得申。可毕竟,不愿因着这些事,再累及无辜之人。
萧京墨暗沉凤眸中,突闪一丝微光。
他想,宋烟便是内心再为坚韧、再为执着,也终究是个姑娘家。姑娘家,心肠总归是软的。
听她这话,当是……仍自关怀于他的。
这般想着,心头的话便也出了口:“宋烟,我方才殿上所言……”
“世子不必有顾虑,我自明了,殿上所言皆为权宜,是为免‘欺君’之事落实。”宋烟烟回道,“我决计不会当真,请世子……请世子和王妃宽心。”
萧京墨方和缓半分的面庞,倏然沉黑。
呵,宽心?
请他和母妃宽心?
因了他紧绷着的面色,车厢内气氛仿又紧绷。
马车欲拐入河边阔路,急转了个弯,宋烟烟一时未查,人未坐稳,自往车厢壁倒去。
萧京墨到底眼疾手快,挪身挡去,任她面庞撞至他肩窝处。
他本可伸手相扶,卸掉些相撞之力。可心头急气着,便是两手伸展,任她那般直直撞来。
宋烟烟鼻头吃痛,轻“哼”了声。两手胡乱攀了阵,到底抓着他肩膀,撑着欲起身坐回原位。
萧京墨听着那细细的闷痛之声,又突得悔极,忙探手扶着宋烟烟肩,助她再坐稳身子。
姑娘鼻头撞得通红,甚连那双桃花眼里亦泛着红意,也不知是吃了痛,还是……
“对不住。”宋烟烟偏头闷闷道了声歉。
萧京墨心头那股子气,随着她这一声,顷刻间便又全散了去。
他几守不得初时之心,直欲开口再言殿上之话,让她知晓,他当年的心意是真,他这些年的悔恨亦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