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自行车票都得靠抢的，即便是城里人想买自行车，也得托关系找门路收票。

得亏姜焕明在单位好些年，多少有些人脉，否则村里人就算有钱，也难把二八大杠买回家。

姜焕明语气温和：“王主任那边的票联系好了，前两天也跟供销社预定过，车一到，我就去取。”

饶是平时自视甚高的城里人，也被姜焕明这么大的口气给震住了。

真看不出来，他们家还有这个条件！

看着大家吃惊的神色，姜焕明嘴角上扬，心里更舒坦了。

这阵子，他媳妇给他长脸了。

想来他们结婚不过十二年，她能省吃俭用存下这么一大笔钱，真是不容易。

破天荒的，姜焕明心里竟开始惦记着——不知道他媳妇现在在干什么。

……

他媳妇在干什么？

当然是在村民大会上检讨了！

村民大会在空旷的晒场举行，孟金玉爬上椅子，手中拿着检讨书。

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村民，柚柚自己品尝着野果子，还不忘给边上人分享。

台上，孟金玉咬着牙，硬着头皮念检讨。

她的脸憋得通红，说自己不应该这样那样，可到底为什么不应该？

她不明白，明明是自家的私事，凭什么村干部要求她去检讨呢？

妇联主任的权力是不是过于大了？

“圆妞，你吃吗？”柚柚拿了一颗野果子，递给边上的小女娃。

野果子酸酸甜甜的，可真好吃啊！

这小零嘴一吃，台上的好戏一看，真带劲！

只不过，后妈可太敷衍了，柚柚还没听过瘾呢，她就下来了。

等到孟金玉从台上下来，所有人都好奇地望着她，那鄙夷的眼神几乎要压垮她纤细的肩膀。

为什么要这么对小孩呢？

小孩招她惹她啦？

是不是这人的心就是黑的？

一个胖大婶问柚柚：“丫头，你和你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干啥这么对你？脑子坏掉啦？”

柚柚认真地说：“因为她是柚柚后妈，不是亲妈啊。”

看着小团子这一本正经的神情，大家都笑了，说这是孩子话。

“胡说八道，回家。”姜成揪着柚柚的后衣领，把她带回家。

柚柚被大哥带走的时候，村民们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开。

她紧紧握了握小拳头。

不要紧，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柚柚说的话是真的。

……

预定的自行车到了，漂亮的二八大杠，擦得锃亮锃亮的，远远看去都像是在发光。

姜焕明穿着自己最整齐的衣裳，搓着手站在供销社门口，等待媳妇到来。

今天是他提车的日子，也是去公社供销社报道的日子，双喜临门。

“焕明同志，你妻子什么时候过来？”王主任推了推眼镜，问道。

姜焕明伸长了脖子看看不远处，笑容满面道：“马上就到了，等她一到，就把钱给你。”

老王手中握着一张自行车票，乐呵呵一笑：“我还能不相信你吗？”

姜焕明瞅瞅这平整的自行车票，又瞅瞅他的二八大杠，心都快要飘起来了。

等到取了车，他就上村里溜达一圈，让所有人看看清楚。

不出一个上午，全村人都会知道他姜焕明是有自行车的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姜焕明耐心地望着远方，等待孟金玉出现的那一刻。

终于，他看见了。

他看见孟金玉来了！

工友们都拱着他上前。

“你媳妇带着钱给你买车了，太贤惠了，哪像我媳妇，买一件羊毛衫都得花不少钱，败家。”

“这一百多块钱，你媳妇得攒多久！”

“焕明，你真是有福气！”

姜焕明看似不动声色，眼底却闪着光芒。

他快走几步，一只手揽住孟金玉的腰：“终于来你，你——”他的神色顿了顿，“这是怎么了？”

他发现孟金玉脸色煞白。

这是怎么了？

孟金玉说：“钱——钱不见了。今天一早，我想要把钱拿出来，没想到不见了。怎么会呢？明明前几天还在的。”

供销社的营业员一下子就把脸沉下来，嘀咕道：“搞什么啊！没钱还买车！”

一道道震惊的目光齐刷刷射向他们。

姜焕明的后脑勺仿佛被狠狠敲了一记，头晕目眩。

现在他该怎么收场？

……

而另一边，午觉睡醒的小团子悄悄按了按自己鼓鼓囊囊的裤兜兜，厚厚的荷包还在。

前两天她看后妈在动她亲妈的荷包，也不知道又要打什么主意了。

那可不行，柚柚要没收！

亲妈存的钱，柚柚已经收好了。

妈妈！柚柚攒好路费，很快就要来找你啦。

不过，妈妈在哪里呢？

正在柚柚思考人生时，屋外传来了“哐当哐当”的声响。

“焕明，你听我解释……”

“是真有这笔钱，一定还藏在家里的，你别着急，我好好找找。”

姜焕明烦躁地打断她的话：“你还要耍我到什么时候？”

他这大半辈子，日子过得如鱼得水，从来都是体体面面的。

可刚才，他却经历了人生中最难堪的一刻。

营业员们瞧不起他，工友们也笑话他吹牛，就连一向好脾气的王主任都沉下脸。

他什么时候试过这么丢人？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姜焕明打心眼里感激孟金玉。

可现在，他怨透了她。

“焕明，我没骗你，真没骗你。”孟金玉紧紧扒拉着他的手，忽然之间，死死地咬了咬牙，“我想起来了，那笔钱——上次我给放娘家了，我这就去拿回来，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