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37)
他骂的不无道理,因为高炎定此时正在那处纵火贼子的临时落脚点,和满地尸骸以及两只猞猁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自己要找的人已经神通广大地抵达了安宛城附近。
白日里凶神恶煞的人牙子,一个个变得比鹌鹑还要谨小慎微,匍匐在地上,任凭为首的武官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他们吆五喝六。
涣涣被吵醒,见婶婶趴在车帘边看热闹,便钻进他怀里,探出一颗小脑袋好奇地张望。
外头火把烧得很旺,亮堂堂的宛如白昼,涣涣一眼看清了骑在大马上、帽子顶缀着红缨的男人脸庞。
她轻轻“呀”了一声,明景宸低头问她:“怎么了?这人涣涣认识?”
她皱着小眉头想了会儿,重重地点了下头,软软地说:“是田伯伯。”
能让小郡主一眼认出来的,想来是经常出入王府的人,明景宸看他打扮,是个有些分量,品阶不算低的参将。
明景宸没有猜错,此人叫田梁河,原是高炎平的得力干将。高炎平死后,高炎定年节里会在王府中宴请将士武官,这人也在每年的受邀之列。
为了宽这帮惦念旧主的武将的心,高炎定总会在宴会上让绿蜡将侄女抱到主位上,代替她早逝的父亲接受下属的拜谒。
涣涣聪慧,记性极好,所以能认出田梁河来。
田梁河长着张圆脸,五官普通没什么记忆点,身材劲瘦,但嗓门很大,中气十足。
他道:“人贩子?南地来的?”
田梁河并不需要这伙人的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贩的货如何?”
为首的人牙子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将士单手提溜起来,扔在骡车前。
人牙子战战兢兢地撩开车帘子将里头坐着的十来个妇孺驱赶下来。
这些人很多衣不蔽体,缩手缩脚地站成一排,在寒风中像十来棵摆动的蒿草。
明景宸发现,那位田参将的视线直接掠过了十岁往上的女子和男童,总在四五岁上下的女童身上游荡。
可惜那一辆车上大多是十多岁的女子和男孩,唯一的女童身上还有残疾,田参将大摇其头,直接命令道:“下一辆。”
人牙子只好又接连将三四辆车上的人赶下来,让田参将品鉴。
明景宸攥紧车框,之前他认定他们不是高炎定派来寻找自己和涣涣的,只因为这帮人的言行举止不紧不慢,姿态闲散,根本没有身负要务的紧迫感。
可现下他们又在搜找女童,究竟要干什么?
照这个发展,若等他们看到这辆车,认出了涣涣,又会如何?
明景宸赌不起,他直觉上认为这伙人目的不纯,如果涣涣落到他们手上,绝不会有好下场。
他的直觉向来好的不灵坏的灵,由不得人不信。
明景宸把涣涣的头发扒拉得更加狂野,还从车篷子上蹭了一手污垢抹在她脸上、手上。
他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憋笑道:“只要不说话,就是你的坏蛋叔叔也绝对认不出你来。”
涣涣头脸像个煤球一样黑不溜秋,只有一双眼睛大而明亮,以为这又是婶婶的新游戏,她便期待地望着外头的热闹,浑然不知害怕。
也许是上天保佑,田梁河在相看到第六辆车后,竟不再让明景宸所在的这一辆上的人下去。
他从前面那十来个人中挑了个四五岁大的女童,别的一句话未说,直接让属下扔了锭银子给人牙子。
那属下不顾孩子的哭喊直接粗鲁地将她抱上马背,挥鞭策马跟着大部队扬长而去。
尘土飞扬中,明景宸听着风里逐渐消散的孩子哭声,心头格外不安。***高炎定将两头猞猁捕杀后,将洞穴内外的贼人尸首一一查探了一遍。
洞外的人是被猞猁抓咬而死的,而洞内的三个就是人为弄死的了。
他捏着四枚头饰,认出是上元节那晚明景宸头上簪着的首饰。
洞里还有小孩的足迹。
那祸害和涣涣来过这里!
等亲卫来报说有所发现后,高炎定一行人跟着足迹和猞猁的爪印一路寻到了山崖边。
崖边草叶上有干透的血迹,以及一支花簪。
依旧是那晚明景宸佩戴在头上的。
高炎定眼中布满血丝,因为太过用力还把花簪给折断了,裂口处将他的手掌划得鲜血淋漓。
“找!下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高炎定和亲卫绑了特制的绳索下到崖下,可绳索长度有限,没法直达崖底,下面黑洞洞一片,弥漫了雾气,实在看不清底下究竟是何光景。
无奈之下,高炎定只能先上去,派人回去取绳索,打算天亮后再下去一探究竟。
然而取绳索的人还未回来,先等到了鹞鹰。
高炎定吹了声口哨,那鹰便俯冲而下,如一道离弦的羽箭,最后稳稳地落在他的臂膀上。
解下鹰爪上的竹筒,将纸条取出,上头是一串不知所云的文字,需要知晓破解暗码才能翻译出正确的讯息。
高炎定面色一白,纸上说,不久前在护城河里头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女童尸体,四五岁年纪,疑似是小郡主。
他揉碎了纸条,任碎屑被卷到漆黑的崖下,高炎定愣怔地望着深渊,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沉思片刻后对亲卫们道:“你们继续留守此处,等天明后取来绳索就下到崖底查探,然后让鹞鹰速回安宛报我。”
交代完后,他果断下了山,连夜奔赴安宛城。
进城的时候,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他一进王府立刻奔向褚玉苑,隔着老远,就听到院墙里传出一道绵长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