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封疆(14)
谢凌安斜着脑袋看他,目光沿着他清晰分明的轮廓滑了一遭,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不语。
严岭也缄口不言。
若说昨日公堂上此人态度骤变扑朔迷离,昨夜的的追踪觅影、有条不紊已能让他确认此人颇有决断、绝非糊涂之流,更不会枉顾法纪、糊弄了事。
此人城府了得,心肠如何却不见得。
要验证,他需要去寻找些踪迹。
半晌,谢凌安似终于看够了似的,悠悠道:“我是个混球儿,却不是狼虎,左郎将别总是把我当恶人防着,我看了可伤心。”
“王爷在意这个?”严岭定定地望着他:“没想到王爷还想做盛世白莲花。”
以恶视人已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他也从不屑于收敛自己的敌意。北境几乎人人与他交恶,没人在意他严岭对他们有多少恶意。直言要他把自己当好人相待的,谢凌安是第一个。
“那得看对谁啊,”谢凌安轻笑,笑眼盈盈望着他,“混世魔王与盛世白莲花,左郎将更喜欢哪个?”
“王爷如果想问我更想毁掉哪个的话,”严岭当即挡住暗送秋波,冷声道,“两个都很合适。”
谢凌安给自己倒了杯酒,轻声道:“好狠心啊,可是我恕你无罪的呢。”
“所以王爷究竟为何恕我无罪?”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谢凌安笑道:“还说你不想知道?其实要排除你通敌的嫌疑并不难,甚至不用证据,道理上就站不住脚。若你与五狄暗通款曲,为何还要以身涉险、暴露后还回到北境?上赶着被梁人杀头么?这是第一。”
他忽然停顿不语,就这么看着严岭,闹得严岭无奈道:“其二呢?”
“这才对嘛,要回应我,”谢凌安顶了顶严岭的胳膊肘,满意道,“这再者,你可知在整个军营的粮草中下毒需要多少毒药,买药、存储、派人下药,桩桩件件都是极浩大的工程,赫冉却给不出一星半点的痕迹作证,可能么?还有一点——”
严岭盯着谢凌安的眸,一动不动,没有接话。不知怎的,两三句交谈,此刻反倒让严岭无端生出了对谢凌安可能真的只是秉公办事的信任。
结果下一瞬,他发现自己的又被谢凌安用胳膊肘捅了捅。
“......”
严岭无奈,为表回应,启口道:“在听。”
见谢凌安仍紧紧盯着他,补充道:“......还有什么?”
“更重要的是,你父母双亡无牵无挂,在北境与妹妹严玉桢相依为命,唯一与你为善的只有叶铮将军,其他人对你恨不得人人都踩上一脚。这些年你不要命地请命出战,屡屡以身为饵、孤身涉险,为的就是往上爬。你想要加官进爵,把他们都踩在脚下,所以不在乎这般偏执又孤僻。所以原本此役大捷后你该居头功,便可获封左郎将,这才是你日思夜想的愿望,你有什么理由通敌叛国?我说的对吗?”
严岭没有出声。他虽不说,但从不掩饰自己汲汲求生的欲望,他的野心在北境人尽皆知,但却尽带着嘲讽、鄙夷与妒忌。他习惯了一个人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从不将自己的索求宣之于口,更未有人这般平心静气地与他谈论他说不出口的欲念。
严岭望着谢凌安,眼里的敌意似乎消散了一些,他沉声道:“王爷查我,费了不少功夫。”
“不难查,”谢凌安启筷夹了块鱼肉,轻笑道,“你日日活在北境人们的话里,这可是他们最得意的谈资。”
意料之中的事。严翊川颔首,过了一会儿问道:“还有呢?”
“什么还有?”
“王爷昨日在堂上声势浩大地演那出戏,看起来可不只是为了方便恕我无罪,”严翊川挨近,有逼视之意,“你是在诈我。”
第8章 请愿
谢凌安似乎没料到严岭会这么问,顿了一下,旋即浅笑:“我越来越觉得你做个只舞刀弄枪的左郎将太可惜了,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宫里看看?”
“......”这半吊子在朝堂上能说得上什么话......严岭腹诽。隧道:“别岔开话题。”
“好吧,”谢凌安道,“我这个人呢,有个小癖好,喜欢鉴宝。花花玩意儿,左郎将别见怪。”
严翊川望着他,目光中似有利刃不避锋芒:“激我发怒,逼我当众口不择言,你觉得你试对了?”
“我没有吗?”谢凌安挑眉,轻笑,“你有血性,有胆识。我初来乍到北境,若说谁最不可能糊弄我、助我查明真相,只有你——”
“疑犯本人。”严翊川接话。
谢凌安轻笑,望着严翊川,似有些嗔怪:“我看人很准的。”
严岭颔首,不语。谢凌安淡淡地看着他,自顾自地夹着菜。
严岭正欲启口,忽然有下属进来,面色匆匆。
“王爷,左郎将,”他行了礼,转向严岭道,“叶将军回来了,请左郎将过去,似乎是有要紧事。”
往主帐内走去,一路上,北风凛冽,抽打在严翊川的脸上,咆哮着刺激他的神经。
严翊川发现他还是那么不善于以善度人。他回想着谢凌安的话,一遍又一遍。他觉得谢凌安对他无罪的判决似乎太过客观公正,他的行事作为似乎太过顺理成章。
一切都有理有据的让他起疑,捉摸不透。但他又一时不明白谢凌安究竟有什么真实目的。
他该相信谢凌安说的吗?
他能相信谢凌安吗?
他敢吗?
谢凌安有没有可能......与以往来北境的皇族高官有些许不一样?
一片枯叶迎面吹来,严翊川恍然从思忖中回过神来,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刻自己竟然在风中生出了这么可笑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