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绿洲(114)
宋涸就是宋涸。哪怕借助光影和角度,哪怕他此刻学着记忆里的宋祁一样微微笑着。
指甲豁开,渗出血丝,疼痛钻心,沈洲回过神来。收回视线,转回头,揩掉指尖的血,安静地坐着。
宋涸的双手还搭在他肩膀上,没什么动作,像是无处所依了,只剩下简单的倚靠,两只掌心的热度火舌般烫人,沈洲觉得肩膀千斤重,有些负担不起了。
“我说过,”沈洲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我不喜欢宋祁。”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不出所料的,宋涸还是不信。
他固执地、企图像推销商品一样竭力向沈洲推销自己:“随你怎么说,问题是你如果搬走了,又上哪儿去找我这么像的替身呢?”
“……”
沈洲失语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深深无力。
他脑海里浮现出以前的宋涸来,像跑马灯一样一一闪过,带着层朦胧的浮光。
八岁的宋涸像个混世魔王,听说没少闯祸,轰轰烈烈的,同时拥有沈洲羡慕的许多东西。十五岁的宋涸意气风发,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失去了许多宋涸曾经羡慕的东西。十八岁的宋涸刚刚长大,突然跟他说喜欢他,哪怕做“替身”也没关系。
沈洲也算是看着宋涸长大的,甚至比了解自己的家人还要了解他,看他打架受伤了、在火锅店兼职受累了、因为宋祁的死因痛哭流涕了……沈洲难免也会心疼。
安静中只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宋涸搭在他肩头的手掌缓慢地握成拳头,滑至肩胛,又轻轻给他捶起背,带着讨好意味的,一下又一下。
沈洲的心脏随之揪起,泛着细微的酸涩,一下又一下。
第62章
江秋月邀请沈洲看的舞台剧讲述了一出民国时期的凄婉爱情故事。
烈烈战火中生死离别都太轻易了,人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对方见完了最后一面。
剧中男女主角把爱奉得过于伟大,仿佛能拯救一切,沈洲无法感同身受。
——现实生活是平淡的,他是平凡的,没有轰轰烈烈百转回肠,活着最紧要,爱退居其次。
所以即便谢幕时他拍手叫好,心里却平静如一滩死水。
结束后已近十一点半,江秋月坚持要开车送他回去。
车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高楼大厦退如洪水。沈洲告诉江秋月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打算,诚恳地跟她说了抱歉。
江秋月并不意外,玩笑般表示了遗憾,又说没什么好道歉的,感情本就是互相选择,大家都老大不小了,没那么脆弱。
途中她在车载音响上放了一首八十年代的舒缓老歌,窗外的霓虹闪烁,像舞台射灯一样打在窗玻璃上。她的长发松松挽起,红唇微张,轻轻跟着调子哼唱。
沈洲想,她是自由的,比自己和宋涸的自由更上一层楼。爱对她来说不过是须臾小事,进一步锦上添花,退一步可有可无。
驶进金秋路后,她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沈洲同她道完别,下车时被她叫住了,听见她问:“是因为合租那个小帅哥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沈洲不确定她的具体意思,问她:“什么?”
她只笑笑,颔首道了句“晚安”,把车开走了。
一路进了小区上了电梯,沈洲还是不太想推开那扇门。又一周过去了,宋涸依然还是那副模样,他们之间好像在暗自较劲儿,比谁先沉不住气败下阵来。
磨蹭着开锁进屋,沙发上宋涸起身的动作要比往常慢了半拍。
眼看着宋涸垂着脑袋径直朝自己走来,在自己跟前站定,迟缓地俯下身去抽自己的鞋带。沈洲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样,疑惑间没来得及躲开。
宋涸毛茸茸的脑袋垂至他膝弯,双手在发颤,为他解开鞋带取来拖鞋等他换上,才想起来忘了说那句“欢迎回家”。
他的声音有些哑,像粗粝的石块磨成细砂。沈洲心头一凛,伸出手去抓他的肩膀,想把他拉起来看看他的脸,结果被他躲开了。
宋涸始终勾着头,转身去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放在茶几上,又回到沙发一角闷不吭声地坐下了。
沈洲端过杯子喝了一口,问他:“你怎么了?”
散落的刘海遮住了宋涸的眉眼,他摇了摇头,不答反问:“你和江秋月一起去看舞台剧,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好,”他蹭起身要回卧室,“早点睡吧。”
沈洲趁他垂头丧气从自己跟前路过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涸再度摇头,嗓音更哑了:“没有。”
沈洲将信将疑地放下杯子,抬手要去摸他的额头,半路被他截住了,他的手冰凉凉的,捏紧沈洲的手腕不动了。这么近的距离,沈洲也没能看清他的眼睛,只看到他没什么血色的绷紧的双唇。
沈洲挣不开,与他僵持了一会儿,皱眉道:“宋涸,抬起头,看着我。”
宋涸还是不动。
沈洲又重复了一边,这回语气更严厉了些:“宋涸,抬起头,看着我。”
宋涸不仅不看,还轻哼了一声,置气般稍稍把头侧开了。
感受到他攥住自己手腕的力道松了些,沈洲成功挣开了,却并没有往回缩,而是转移目标掐住了对方的下巴。
用力把宋涸的脸扳过来面向自己,终于就着灯光看清了他的眼睛。
眼角红彤彤的,眼里闪着水光,怪惹人怜的,偏偏目光凶狠至极,视线极力撇向一边,说什么也不愿意跟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