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绿洲(119)
那边飞快答应了。
“你听见海浪声了吗?”沈洲问他。
那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站在海边问出的这句话,屏气凝神地细细听了一会儿,老实道:“没有。”
当然没有了,能听见才是真见鬼了。沈洲明知如此,莫名也还是觉得有些遗憾:“是吗。”
宋涸琢磨着他的语气,问他:“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是有点,”沈洲答,“毕竟小时候跟沈良友也算是相依为命过,所以即便知道他再不值得,一时间也接受不了他突然离开。”
他顿了顿:“……你说呢?宋涸。”
宋涸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只以为他心里难受想讨个安慰,耐心劝道:“毕竟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正常,过一阵子就好了。”
沈洲轻声笑笑,说:“是吧。”
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两个人终于挂断了电话。沈洲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回头再看一眼房子,打开手机照明往镇子上走。
这时候正值清明,沈洲在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去了趟墓园。
那恰好是个冷清的阴雨天,天上飘着小雨,沈洲打着把伞沿着盘山公路往上爬,进了墓园远远听见有人在哭。宋祁和徐一玲所在的墓区又竖起了一座新碑,几个中年人撑着雨伞围在墓碑前啜泣,一位妇女偎在丈夫的怀里掩面痛哭,哭声悲戚,听得人揪心。沈洲路过时惋惜地瞥去一眼,越过几人的肩膀空隙瞧见了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竟是宋祁之前救下的那个抑郁症小女孩。
明明两个多月前还见过一面,她捧着一束菊花来墓园探望宋祁,跟宋涸鞠躬说了谢谢和对不起。
沈洲在心底深深叹口气,犹豫着是否要上前问候,又觉得最好不要出声打搅,垂着头默默走开了。
县城的英雄从来不缺祭祀和花束,宋祁和徐一玲的墓前摆满了果篮和鲜花,照片也都擦得一干二净。两人的笑容灿烂温暖,一如往昔。
沈洲在他们跟前站了一上午,很想抽烟,但碍于清明节期间墓园禁止明火,他忍住了。
他觉得很抱歉,有些话难以启齿,甚至都不敢放在心里面想,唯恐魂灵能穿透身躯直接探听。
最终只是压抑着吐出一句:“老师、师母……宋涸长大了。”
4月8号,沈洲回到了林港。
穿过绿意盎然鸟鸣啁啾的金秋路,他准备回家拿笔记本电脑,再找两套换洗的衣物。
一推开家门呼噜就扑上来撒娇,素来不爱叫唤的小猫发出急切的哼唧声,寸步不离地追着他进了卧室。
宋涸不在家,据说这周的周一没课,他找了个电影院检票员的日结工作。沈洲回来没有告诉他,收拾完东西俯身摸一摸小猫就走了,像没回来过一样。
出了小区大门,沈洲拎着东西拐进了隔壁小区陆以青家。
陆以青下班回家在家门口看到他时吓了一跳,问他这是干什么,这么大人了还搞离家出走吗?
沈洲催促他赶紧开门,进屋后往沙发上一坐,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粗略地告诉了陆以青,并请他帮忙隐瞒宋涸,说自己还没理清思绪,想跟宋涸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就这样在陆以青家住下了,睡在客厅沙发上。期间以“临时接到签售会邀约,回家收拾了点东西,顺道出门散散心”为由搪塞着宋涸。
回海汀一趟耽误了很多时间,沈洲就跟长在了沙发上一样,几乎不挪屁股,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拆成四十八小时来用,吃饭睡觉码字,像个连轴转的机器。
陆以青看到的沈洲永远都在敲键盘,吃饭捧着碗敲,晚上睡前他在敲,早上醒来后他还在敲,跟不要命了一样,脸色憔悴得仿佛随时都要猝死。
骂他他也不听,让他注意身体少熬夜、按时吃饭多锻炼,他只是笑笑,说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时间长了还嫌陆以青啰嗦。
这周末陆以青出门买了食材,在家做沈洲最爱吃的那款草莓蛋糕。时隔多日他终于重新录制起了视频,打算剪辑好了上传停更已久的账号。
沈洲看着他细心调试拍摄设备的忙碌身影,以为他已经打起精神重振旗鼓,还在心底里暗自松了口气。
这天傍晚的夕阳很美,他们在阳台的空地上吃晚饭,接了插排烫火锅,这回没人敢喝酒了。
漫无边际地闲谈令人无比放松。陆以青和沈洲说了许多,说暑假他想去环球旅行,又说江秋月给他预订的杜宾犬正在排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排到,如果他正好不在,就让沈洲帮忙照顾一下,狗的名字已经起好了,叫月亮。
沈洲开玩笑说:“那么凶的狗,我可不敢养。”
陆以青批判他:“我看你就适合养条狗,天天在家里窝着都快发霉了,就该每天出门遛遛狗。”
“得了吧,”沈洲嚼着撒尿牛丸含糊道,“我家呼噜都是宋涸在照顾,我可没那精力,你找我还不如找宋涸。”
“你还好意思说。”陆以青看他的眼神像嫌弃一个不称职的家长。
沈洲自知理亏,耸耸肩不说话了,忙着拿漏勺捞锅里的培根。
跟好友的相处时光总是惬意而愉快的,能使人暂时忘却诸多不如意,得以躲进生活的罅隙里喘息片刻。
火烧云弥漫了整片天空,橙红色的霞光铺洒大地,由近及远渐次黯淡的高楼剪影里亮起盏盏灯火,像墨色裁纸上剪开的镂空,让沉闷的城市群稍稍透出点气。陆以青盯着天际线看了一会儿,转头发现对面的沈洲吃得满嘴是油,笑着让他留点肚子,说白天做的蛋糕还剩一块,冰箱里实在没地方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