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件事(9)
他是一个人来医院的吗?痛得受不了了,还要一个人挂号排队吗……
原来我一直没有等到他,是因为他根本来不了。
心突然好像被什么猛扎了一下,尖锐地疼痛起来。我一把掳下头上的毛线帽,他比我高一大截,我摁下他的脑袋才套了上去。他蓦然睁大了眼,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微微张着嘴,露出有点茫然的眼神。帽子压下了他的额发,有点遮住了眼睛,我靠近他,用手指帮他拨开。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忍不住嘱咐。
他呆呆的。
“喂喂你听到没?身体是自己的,什么都比不上健康重要你懂吗?”我一边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唠叨叨,一边帮他把头发捋到一边去,“你不要不当回事,身体里的器官是很脆弱的,现在只是……”
“好温暖啊。”他轻声说。
我无奈地看着他,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阿晨的手指好温暖。”他伸出手摸了摸帽沿,勾起嘴角,“好像做梦一样。”
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单薄而瘦弱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他的感觉。我握紧他的手,他没有回握我,也没有抽开。
“我听说你交了女朋友。”他忽然说。
是这样没错,对方是住院的时候一直照顾我的护士。
“你…会和她结婚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嗯……我前天跟她求婚,她还没答复我……”
肖旻沉默了,我慢慢低下头去,有点不敢抬起眼睛看他。
忽然,一只颤抖的手覆上我头顶。肖旻大力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吃惊地抬头,他脸上露出了苍白而轻浅的笑:“你……一定要幸福。”
两道灯光猝不及防地射了过来,车喇叭在这时响了起来。
爸妈来了,我松开了他的手,慢慢向车子的方向走去。坐在副驾驶上我从后视镜望去。肖旻一人孤独地站在雪中,瘦高的身影拉着长长的影子,静静地目送我远去。
爸爸要开车的那瞬间,我喊了出来:“等一下!”
我拧开车门冲了下去,跑过去紧紧抱住了肖旻。
他被我的力道撞得往后踉跄了一步才站住。
“你也要幸福,一定要。”我不知为何就哽咽起来,差点说不下去。
他抬起一只胳膊揽住了我,缓缓低下头,轻轻靠在我肩头。
“我很幸福。”他闭上了眼,“已经足够了。”
他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再见,今晨。”
☆、相隔
隔年夏天,我与妻子结了婚。
从医院分别后,我工作调动去了另一各城市,那时还只是女朋友的妻子义无反顾地跟着我去那里打拼。一年前那场大病,让我爸卖掉了公司所有股份,也耗光了我家所有的积蓄。我一下变得一无所有,从大学休学只拿到肄业的文凭,在新公司也只能屈居人下。
很艰难,生活从不会对谁手下留情。
我与妻子一起住廉价的地下室,每日艰辛地奔波,共同吃了好多苦头,但她没有一句怨言。筋疲力尽回到潮湿阴暗的住所,她纤细的肩膀是我最后的依靠。
我一心想要给她好的生活,无论如何都要。心头憋了一股气,我拼命地开始工作挣钱,和肖旻的联系渐渐少了,只是每年节日仍然会收到他的短信和祝福。听说他过得还不错,在一家游戏公司做游戏方面的制作,很快就为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
只是仍旧孑然一身。
大约半年后,我终于在新城市站住了脚跟,我有了积蓄,和妻子搬出了地下室,能够租上普通小区的一居室了。结婚的事也慢慢提上日程。
似乎一切都柳暗花明,欢喜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肖旻。
但电话刚刚拿起,我又犹豫着放下了。
“老蒋,你能不能别把女人带回宿舍来亲热啊,妈的!”很久以前,应该是大学的时候,杜康曾经喝醉了打电话来骂我,“你装死是吧,肖旻心里对你什么想法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这么残忍?”
大学曾经交过几个女朋友,有一回,是我生日。女友亲手给我做了长寿面,偷偷溜上男生寝室楼来找我。寝室刚好没人,当时那种气氛下,半推半就抱在一起了。
杜康说,肖旻带着礼物来找我,正要敲门的时候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他在门口抽了两小时的烟,那年冬天特别冷,冻得他手脚冰凉。
别那么残忍……心里想着这句话,可最后寄请柬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将肖旻的那份投递进了邮箱。
因为他跟我说,你一定要幸福。
我想让他知道,我很幸福,也希望你可以忘掉过去,找到能够让你幸福的人。
肖旻没有来。
听说他扛着两三个相机到山里采风去了。他喜欢摄影,我有一本他拍摄的相册,不管是平凡的街道还是无人的山野,在他的镜头下总显得十分有味道。
但他似乎不喜欢拍人物,大概是这样,他拍下的照片总有一股寂寞的感觉。
婚礼结束后,我和妻子开始计划蜜月旅行。
最后把地点定在了南方的海岛。
出发一周后,我在阳光浓烈的沙滩上接到了肖旻出事的消息。
炙热的阳光洒满我全身,我只觉得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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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才最残忍。
我新婚燕尔。
他却在黄土下孤寂。
☆、最后一件事
“茶花花期虽长,但很容易凋零,风吹一吹,满地都是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