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猎雁(38)
烬冶无声丢给朱雨一个眼神。
朱雨弯着腰,恭顺道:“奴才明白。”
阿雁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抱膝坐在浴池里,脸上被水汽蒸得如盛夏绯红艳桃。
手指抚上柔软的唇瓣,他悄咪咪地笑着,半张脸埋进水里,掩不住的春心萌动。
晚上入睡前,朱雨给他掖好被子,一盏盏吹熄屋中的蜡烛。
烛火一簇簇灭下去,屋子里越来越黑。
昏昏欲睡的阿雁突然想起什么,问:“朱雨,你今天是怎么见到他的?”
背对他的朱雨身子微微一僵,没有回头,他道:“奴才运气好,正好路上碰见陛下。”
“这样啊。”阿雁不疑有他,庆幸道,“幸亏你见到了他,不然……”他可就听不到烬冶哥哥的心意了。
阿雁裹紧了被子,闭上眼睛:“你今天也累着了,早些去睡吧。”
半晌,屋里那最后一盏烛火还亮着微弱的光芒,阿雁挣扎着睁开眼,帷幔外,朱雨依旧站在那盏烛火前,没有动弹。
“朱雨?”
朱雨默然许久,低声道:“公子,我……”
“你又忘了,我都说好几遍啦,不用叫我什么公子,喊我名字就可以了,”阿雁打了个哈欠,“怎么记性这么差,罚你明日的鱼汤多喝两碗。”
“……阿雁。”
“什么事?”
朱雨又不说话了。
阿雁盯着帐外那道模糊的影子,久久等不到下文,眼皮不知不觉合上,彻底睡了过去。-
一日,朱雨突然带回来一叠彩纸和短蜡,坐在院子里,三折两剪做出来一个荷花样,最后将蜡烛放在中心,赫然就是一个荷花灯。
“这是干什么?”
朱雨道:“是宫里的老节日了,每年今天宫里都会在护城河放灯,为多年前那些因国牺牲的战士和无辜死去的百姓们祈福。祈祷他们早登极乐,来世顺遂,盼望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阿雁想了想,盘腿在朱雨旁边坐下,道:“我也帮你。”
“好。”
荷花灯做了许多堆在地上,天不知不觉黑了下去,数量差不多了,朱雨将东西一一收起来就要出去。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在他离去前,阿雁问。
朱雨说今天宫中所有的宫人都可以去放灯,他也想去。
江如良所说的那些事历历在目,虽没有亲身经历,但也能想象得到当时的南宣惨状。年幼的烬冶亲眼目睹国破家亡,江如良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敌军残虐致死,那些遭受无妄之灾而凄惨死去的百姓,他也想为他们祈福,尽一份心意。
朱雨道:“陛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你还是……”他欲言又止,阿雁知晓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道,“好,我不去了。”
朱雨走了,阿雁刚要回屋,看到地上还落着一个荷花灯,连忙捡起追出去,朱雨早就不知所踪。
他拿着一盏灯,正不知往哪里走,远远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抹身影也看到了他。
两人迎面在宫道撞了个正着。
烬冶身边不知为何空无一人,阿雁迎上去,还不等他说话,烬冶的视线就落在他手中的纸灯上。
阿雁喃喃解释:“这是我做的,我听朱雨说,今天是……”
“想要放吗?”烬冶打断他,声音却是冷冰冰的。阿雁点点头。
“跟我来。”
烬冶带着他来到宫中某处偏殿,越过红墙,是一片高高的山坡,山路崎岖细窄,烬冶如履平地,对阿雁来说就比较难爬了,他手脚并用,勉强跟在烬冶后头。
他没有让前方背对着他的烬冶等等他,他感觉烬冶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
二人最终来到山顶。
阿雁急促地喘着气,顺着烬冶的目光往下看,从这里能够看清整个王宫构造,宫中最明亮的一处闪烁着星子一般的光芒,如同小小的数百数千个萤火虫聚集在一起,正缓缓地往某处飞去。
那里应该就是护城河集中放河灯的地方了。
顺着护城河的水流顺流而下,河水会将那些花灯引入城外的民用河,和民间百姓们的河灯汇聚在一起。
今日南宣国人的愿望都是一样的。
今日是烬冶父母的忌日,不止是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知己好友,如今在世的谁不是经历九死一生才捡来条命。
阿雁站在他身侧,不说话,也不去打扰,只是默默陪伴着他。
耳边听到潺潺流水声,是一道从山顶蜿蜒而下的溪水。
烬冶走到溪水边,火折子亮起,他这才发现烬冶手里原也有一盏灯。
点亮烛火,烬冶双手合十闭眼许愿,垂下手,那盏河灯顺着溪水缓缓流入山下,很快被影影绰绰的树影遮盖,看不到踪影。
阿雁将他手中的火折子拿过来,也默默点起,学着他的样子许愿,放灯。
直到两盏灯都看不见了,烬冶在山顶上席地而坐,深幽的目光定定落在远处那放着河灯,光亮的宫中一隅。
“死了很多人。”
一片静默中,烬冶突然开口。
阿雁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那场大火里,我一低头,一睁眼,遍地都是散落的残骸,血肉飞溅,那些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脸,都是以往我再熟悉不过的人。长兄,长姐,奶娘,好友……”
“每个人都在护着我,我身上沾了他们数不清的血,像做了场梦,睡醒过来,一无所有。”
他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地在说这些话,阿雁却从中听到了难言的悲戚与哀痛。
“活下来的不该是我。”
阿雁听到这里,跪在烬冶身侧,张开双臂轻轻拥住面前的人,双臂箍着他,用一个保护的姿态,将比他高大健壮的烬冶紧紧护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