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秋笳月(18)
贺裕微微阖眼,他长久被关在暗处,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刺眼的强光。咚。咚。咚。
木屐踩在花砖上的声音。
那人的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异香,走路的时候阵阵银铃摇晃,微微蜷曲的卷发在光影中轻曳。
那双蓝绿色的眸子闪烁着异光,幽深、狠戾。
“瑾王殿下。”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挤兑的味道,“好久不见。”
贺裕艰难地翻了个身,却意外扯动了脚上的锁链,他“啊”地抽痛一声,感觉脚腕上的皮肤迅速发热,额间冒出冷汗。
这条铁索绝对不对劲。
“乱动什么。”古兰时冷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这是乌夜王室专门整治不听话的奴仆用的链子,越挣扎,受的伤越重。”奴仆……
贺裕瘫倒在毯子上,艰难地抬头看他。
这是那个剑奴,也是高高在上的乌夜国大殿下,未来的国王。
他喉结滚动,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不配知道孤的名字。”古兰时慢慢地蹲了下来,执起他的下巴:“孤很好奇,你那个皇兄怎么舍得把你放到这种地方来?”
别说他了,贺裕自己也很好奇。
要是他皇兄留着他在京城,至于出那么多烂事吗?
不过……他大概是回不去了。
贺裕心中发寒,面前这个人,一副想要把自己扒皮抽筋的模样,早知道就死在斗兽场了,至少那些恶狼还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通敌卖国……”古兰时喉腔里溢出一道讽刺的笑声,“你一个锦衣玉食的废物王爷,又不想谋权篡位,只想着混吃等死,为什么要勾结外敌?京城那些人想要除掉你,也不找个靠谱的借口。”
贺裕眉头紧皱,眼睛也闭着。
没想到他竟然在他乡遇知音了。
倏然间,古兰时狠狠地将人的头拍开,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听说瑾王殿下是因为美色误事啊。”他轻悠悠道。
贺裕的脸被抵在地板上。
他在想,若是对方实在想要折磨自己,自己这身板肯定受不住。
实在不行,选个相对好受一点的死法自尽便是了。
“孤还听说,奸夫是孤。”古兰时又道。
贺裕被这话噎了一下,咳了好几声,脸都憋红了:“那是有人诬陷!”
“孤当然知道那是诬陷。”古兰时挑眉道,“不过你这也算是坏了孤的名声。”
贺裕猛然间仰头,瞪着他:“你的身份都是假的,谁知道那人是你?”古兰时不语。
见状,贺裕抱着临死也要恶心一下这小古板的想法,恶劣地笑出声:“当然,大殿下可以跟全天下宣告,乌夜国的王储和齐国的瑾王有染。”
他突然抓住了古兰时的手,不疾不徐地摸向自己的脸:“殿下将我带回来,却不关进牢中,而是锁在寝殿里,殿下这是意欲何为啊?”
和他比不要脸,简直是小瞧了京城第一风流的名号。
古兰时跟被烫着了似的,将贺裕的手一下甩开,然后怒道:“你放肆!”
因为力道太重,贺裕的手打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喉间溢出咸腥。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吞下了那口血,慢慢收起了玩笑的模样。
“……如今我落到你手中,是我倒霉,我认栽。你可以杀我,不过我皇兄绝对会为我报仇。”
古兰时冷眼瞧他,目光落在了他那张明净如玉的小脸,目光滞了一瞬。
“孤不杀你。”他说。
贺裕喘着粗气,讽刺道:“哦?殿下这是打算金屋藏娇?”
古兰时额角青筋凸起:“听你语气,贺昭知道你是无辜的,还把你流放到西疆,必定有别的打算。你们齐国人生性狡诈,孤不得不防。”
语毕,又道:“你这条贱命,孤先留着。”
这对白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只不过说这些话的人身份已经互相颠倒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贺裕闷声笑了一下。
古兰时蹙眉道:“别高兴得太早,这里是郾城,乌夜国的地盘。有孤在,你的日子不会好过。”
闻言,贺裕轻哧一声。
他又不是吓大的,他本来也没过多久好日子,就被流放到西疆了。
算了,死不成就行……
他又翻了个身,重重地呼了一口气:“那就多谢大殿下不杀之恩了。”
古兰时看到这样的贺裕,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本来应该立刻把人杀了,或者拉进牢狱中狠狠折磨一番,以报他在齐国受辱的仇。
可是他现在成了王储,不得不为乌夜国考虑。
贺昭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弟弟真的死在乌夜国,到时候又免不了一场恶战。
但是看到贺裕沦为阶下囚还不忘记调戏自己,古兰时还是恨得牙痒痒。……这人迟早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古兰时面色不善地离开了。
西域的夜晚寒意重,下人只给贺裕盖了一条薄毯,他冻得瑟瑟发抖。
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之后,他觉得大事不妙,这样下去只怕是要伤风了。
本来被锁着就难受,要是再生了重病,就算乌夜国人不折磨他,他自己也受不住。
贺裕身子紧紧地蜷缩在一起,透着窄小的门窗缝隙,望着天上的月亮。
儿时不懂那句“千里共婵娟”,现在倒是觉出几分滋味。
不知道皇兄是否已经知晓自己被人劫走的事情,不知道京城那些人又在想什么坏点子暗算他皇兄。
他翻了个身,渐渐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