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凭什么质问她？

“刺我一剑的是你，骗我的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你说我刺你一剑？可你明明知道我早就……”他一愣，声音倏然止住，“你以为是我杀的，才对我避之不及？”

容簌衣道：“难道不是？”

谢行简动了动唇，却像失声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其实无需他说，也是漏洞百出。

他的目的是让她主动放弃生命，如此也可减少对此劫数的干扰，降低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从来不打算自己动手，他在等意外，或者她自戕。

哪想到，她次次都能绝处逢生，还能将“毫无灵力”的他保护的好好的。

他是曾动过杀她的念头，很长一段时间都想。

后来，相伴久了，他也曾动过恻隐之心，试图寻找破解劫数的办法，可他翻篇古籍，都找不到。

相伴的第十九年冬天，她不告而别，去了衍华。

她的不告而别，让他彻底生出叛逆念头，也是违背道心的念头。

他想等她从衍华回来，试试另一个办法。

七日后，他终于等到她回来。

那日，天降大雪，他撑着伞等她，她的面色如这纷繁的雪。

他怕迟则改变心意，在路上便告诉了她一切。

他看着她如雪的面色，忽然取出桃木剑，“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已经找到办法摆脱此劫了，移魂之术，然而罕有记载，只有五成把握，选择权在你。”

她只是看着鹅毛大雪，嗯了一声，“一看你便是初入昆仑的弟子，知天命之人，泄露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多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一切，不过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你是我唯一一个朋友，我只愿你不要伤心，带着我的那一份一同活下去。当然，如果你不伤心……可要记得我久一点。”

他轻嗤，他本就是来杀她的，怎么会伤心？告诉她真相，已是仁慈。

但他面上只是道：“雪下大了，该回去了。”

不知何时，她已被落在身后。

当他看到桃木剑从他身上飞出时，听到剑和什么一同落地之时。

他整个人似被漫天冰雪冰封，全身血液凝固，僵了很久，才回过头。

她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她竟然自戕了。

这是他一开始想要的结果。

可他并无喜悦，只是僵硬地拧起了眉。

为何从不向天命低头的她，轻易便了无生念？

移魂之术，是他纠结许久，好不容易动的恻隐之心，连试都不试，她怎么这般没用？

大雪冰冷刺骨，他抱起倒在血泊中的她，想看看她死没死透，感受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一滴泪都没流。

他告诉自己，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再也不必为不该有的恻隐之心烦忧。

可他第一次有了心脏被狠狠刺中的滋味，仿佛那柄剑刺中的不是她，而是他。

他以为倾尽一身修为，修为永无进益便是代价，没想到真正的代价在此处。

知天命，扰道则，重者，降“褫心之刑”，刑罚再具体，却因人而异。

原来，天道没有将她的记忆全部抹除，只是抹除了她知晓天机的那部分记忆。

她忘记了过程，却记得结果。

而他的代价是，哪怕倾尽所有，也再也无法得到她。

这便是天道给他的真正刑罚。

谢行简看着此刻目光透彻到淡薄的容簌衣，忽然说不出一个字，怔然站在原地。

他根本无法解释。

饶是修为登峰造极，可于天道面前何其渺小，他又如何斗得过天？

他该放下了。

他握了握拳，目光颤着轻垂，敛了眸中水光，再次取出剑柄磨损到光滑破旧的桃木剑，“我之所以记得你的剑法，是因为我每日都在期待与你重逢。”

“过去之事，非从本心。无论如何，你我此刻，还好好站在这里。”

与天争，不信命，这也是她教给他的。

纵然希望渺茫，他还想争取一次。

他已经说服师叔，答应他与她结为道侣之事，总有一日，他会说服所有长老，纵然天道阻挠又如何。一次神罚他受得，再多一次也没什么。

所有的困难，他都会摆平。她若恨他，那他补偿她便是。

他每一次见她，都要耗尽气力，他什么都可以承受，独独接受不了她再次离开他。

他不想放弃。

他轻轻牵起她的手，眷恋地吻了下她的手背，“簌簌，你想要的，我也能给，我们回到从前，别再去找他了好不好？”

风过谢桃花，落于他满头银发之上，平白添了几分动人的凄凉。

满园桃花如许，好似秋日灿艳迸发的剎那花火，成为此刻再相逢的见证。

容簌衣握过他的剑，细细地看着，好似在出神。

谢行简眸中升起希冀。

然而，容簌衣忽然催动气劲，剑隐然震动。

谢行简像是察觉到她要做什么，瞳孔放大，欲夺那柄剑。

然而来不及了，只听一声脆响——

桃木剑被震断。

断裂的剑被丢弃到地上。

第八十三章

容簌衣平静地将断剑扔在地上。

既是斩断过往, 这把剑也不必留了。

随着剑的断裂，谢行简眸中的光也一并碎裂。

他僵了片刻，才弯下身捡断刃。

他拼接着损毁得不成样子的几块碎木, 那剑已有不少年头，早已破旧不堪, 稍加震毁，便是四分五裂, 根本拼接不成了。

他沙哑道：“它陪了我很久了。”

她不在的日子里, 他日日将剑佩在身上, 因为只有摸到剑时，他才觉得他和她之间的回忆是真实的, 他才有力气守着轸念, 等待和她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