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想象，当她毫无芥蒂地喝下那杯酒时，想的是什么。

更不敢相信，她此时，是否还活着。

孟寻安的手微微颤抖，那是他从未泯灭的良心和不忍。

但他的步子迈得坚定而快速。

就算真的是错，他也要能快一点，就是一点。

寂静的街，前行的脚步，心脏一下一下不安的跳动，连他身后跟着的官兵都安静，无言的沉默和紧张笼罩，如同逐月乌云，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前往的路，无人，无光，无风。

可就在某一瞬的抬眸之间，远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淡淡的白色的衣服，缓缓地迈步向前走来，她的长发被风吵着，从遥远的地方，渐渐地靠近。

那是一个女人。

她从使馆的方向而来。

散乱的头发，缓慢的步伐，曾经，也有那么一些女人，活着从使馆中走了出来。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当做没用t的垃圾扔出来了。

没人知道她们最终的去处，或许是死了，或许是活着，只是她们很快就消失了，连被谈论都很少。

孟寻安知道这些事情。

他也知道是谁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这似乎是朝廷和北狄之间一场变态的游戏，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啊，并不在意那些痛苦和生死，他只是想要随心所欲的游戏而已。

本来，他是扳倒他，杀死他的。

若做这样的事情，今夜不该出现在这里，可现在，看到对面那个身影，他却觉得自己应该来早一点。

知道得快一点。

“我要见北狄太子，或者其他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可以。”

“作为交换，我会帮你找到那个宫女李杏儿。”

白日里那么天真的人，不知深浅地想要踏入这一场权利的游戏中时，眼神中是有着生的活力的。

如今，就要熄灭了吗？

“等在这。”孟寻安命令道，接过官兵递来的外袍，快步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小心，害怕看到如今林笑初的样子，也担心惊动吓跑了她。

可对面靠近的脚步没有变化。

当她靠近时，借着手里的灯笼，孟寻安才看清她的模样。

她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衣服完好，白净无暇，脸上身上莫说伤痕，连粒灰尘都没有沾上。

乌云退却，月光洒在她的脸侧，如浅浅的银镀的纱。

她抬眸看过来，眼神一如白日般坦荡澄澈，嘴角一丝浅浅的笑意，向上擎着，硬生生地在那柔弱的身子骨和眉眼之上，现出了摧枯拉朽般写意不羁的气质。

就好像是，风中流云，利剑破川，漫天乌云压城中那一道破除沉闷和压抑的闪电。

那般醒目的、耀眼的，却又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闯入到了视线之中。

每一步，每一个动作，就连微微飘起轻柔发丝，都是眼中惊心动魄的色彩。

“你……”孟寻安驻足开口，或许是他以为自己开口了，又或许是那声音太低，因为少女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就走了过去。

仿佛他只是一个路人。

仿佛两个人之前都没有见过。

孟寻安微愣。

在来此之前，他其实不敢想象，但在那所有的不敢想象中，没有一个相见，会是如今的情况。

“长公主！”他猛然转身开口，在林笑初驻足诧异望过来时，面上重又是那随意稳定的给事中大人模样，拱了拱手道：“下官来接您回宫。”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林笑初看了看他的手，一笑：“我还以为，你是来收尸的。”

孟寻安：“长公主不会出事的。”

“当然。”林笑初向远处指指：“我说的是，给他们收尸。”

她顿了顿，又看向孟寻安：“其实，我挺想和你合作的，但你不相信我，真为你可惜，我可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她笑了笑，无所谓似的，这一次，也没什么留恋，也没有再看孟寻安的手，手向后摆摆，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了。”

她一路向前。

经过孟寻安长长的影子。

孟寻安没有再追过去。

经过那段空白。

微风吹起她的长发，星光与笑意落在她眼中。

经过列队驻足的官兵。

他们安静地看她经过，还有好奇地盯着她看的，搞不懂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默默猜测着她和孟寻安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毕竟在他们的概念里，闯使馆要找的那个人，应该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孟寻安站在那里。

他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在这一刻看清了自己眼前的路。

为了给好友复仇，他确实想要不择手段。

也做好了随时不择手段准备。

只是如今终于认清了，若是真成了这样的人，他日黄泉下，还怎配为人？怎能与好友相见？

满身血污，罪孽难赎。

更何况，他很聪明，报仇，为何要脏了他的手。

只不过是换掉其中的一些路而已。

报仇很重要，但他还是得先当一个人。

毕竟，曾经他挣扎求生，能遇到好友，也只是为了活出个人样来而已。

前方远远传来马蹄声，少年将军满目怒火与愤慨，手持丈八槊矛，策马而来。

他远远地，便为眼前的少女让开了路。

然后，越过官兵，越过那段空白，越过驻足的孟寻安，向着使馆冲了过去。

林笑初脚步没停，她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不太关心使馆这边的后续，快步便向远处走去。

她没有回皇宫，而是去了京兆尹的地牢。

林笑初戴上了帷幕，披上了黑袍，靠着白日里从二皇子身上顺来的腰牌，打开了地牢的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