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林帝与这个儿子见了面。

林帝走后，孟寻安也去了，他是去送毒酒的人，亲手送这个仇人上路。

即使太子已经不记得了。

即使太子觉得竟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自己输了觉得不可置信。

孟寻安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死在这里，是因为你自作自受，作孽深重，我收你，也是天收你。陛下恩准，你不会葬在皇陵，你的骨灰，会被洒在那个村子里。”

挫骨扬灰，曾经多么护着这个儿子，失望的时候便有多决绝。

林帝这个人其实很无情。

但再无情的人，也有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

先帝起义前，只是一个小山村的农民，而他小小年纪就拿起了锄头，当年起义，也只不过是被赋税逼急了，但一个村子二十口人都跟上了他们。

林家曾承诺，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只是战火中，有敌人找过来，泄恨报复烧毁了大半个村子，后来还是林家称帝后重建的。

当年跟着的乡亲们多数都已经死了，还剩下一些老弱病残选择继续生活在那里，也不要什么高官俸禄，就说要个安稳的生活就可以，希望林家做好皇帝。

那时候，先帝还带着林帝悄悄回去过。

两个人没穿什么华丽的衣服，也没带什么扈从，正好遇上了某家小女孩的满月酒，还抱了那个孩子。

林帝自信到自负，无论发生什么，那里的生活是不会变的，起义最初的根也不会忘的。

所以，当太子的手伸到这个村子时，一切都会显得那么不可饶恕。

尤其是，当村人们听说招收宫女，老人们都说让送自己孩子去，好去宫里照顾照顾林家的孩子，别睡觉又忘记盖了被子。

这个曾经那么排斥官府，拿着锄头见官服就打的村子，如今，因为对帝王的信任改变了想法，却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了火海。

或许，村子中的反叛精神永远在，当一直收不到孩子的音信时，便有人想要去寻找，怀疑受骗了。

但等到是官兵围村，年幼的女子被带走，剩下的人被活活饿死的结果。

林帝再没回去过，所以一直不知道真相。

这事甚至连太子都不知道，因为太小了，只不过是无数不听话闹事的村子中的一个，照常处理了便是。

林帝曾关照过官员要照顾这个村子，那个官员倒是知道，只不过不清楚，只以为是村子搬迁了，而他当时已经靠着这句照顾升官了，陛下又不会问，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去多说些什么。

最终，那一天，身上都是毒疮的小女孩满脸恨意地问他：“林叔叔，我求着你来救我的这些年，你去哪了？”时，林帝看着记忆中的那张脸，看着她从未长大的身量，看着她溃烂的皮肤，看着她不受控制的抖动，以及那再也回不去天真只余愤怒和恨意的神情，头一次真心的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没有什么比得过这样的冲击。

满月酒那天，他抱的是小女孩的堂妹。

当初，小女孩五岁。

他看她可爱，想起妹妹，也抱了她，还给了她一块糖。

现在，小女孩身量高了，可却永远地停留在了十多岁出头的样子。

因为“大人”喜好的原因，那个村子会尝试用药物和手法控制人的身形和面貌，小女孩是个失败的试验品，她后来生了毒疮，被扔到了乱葬岗，可她却爬了出去，一直守在了那个村子边，想亲眼看看，哪一天这个地方会被捣毁。

也是因为这个，她碰到了孟寻安，成为了杀死太子的最后那把刀。

悔憾催人老。

太子死后，林帝也仿若一下子步入了衰老，再没有了之前的劲头，皇子们一个个倒是起劲了，虽然没有明着来，但动作频频，都瞄准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林帝也是在这个时候，拿起了林笑初寄来的信。

林笑初离开京城后，林帝有派人去杀她。

林帝相信，派杀手的人不只他一个。

但林笑初好好地活着。

派出去的杀手一个都没有回来。

有人见到过一些尸体，整个脑袋都开瓢了，像t是被巨力所击。

当初那个三品给事中本来只是开给她的一个闲职，做做样子，但林笑初却用得风生水起。

他最初还听到一些关于她情况的汇报。

后面太子的事情闹起来了，便也没有了心情。

左右不过是一个女子，没有根基，没有拥护，就算是有一个三品的官职，又能做什么呢？

林笑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寄来一封信。

给事中有直达天听的权利，她说信中是折子，没有人敢拦，自然便送到了林帝的面前。

林帝没有看的想法，本想烧了，可下令之前又犹豫了，将这些信收起来了。

如今，也积攒出了七封了。

第一封，她在去往江南的路上，途径山北胜安城，遇到官民冲突，百姓因为收成不好，难以果腹，又碰上官员收税，她恐百姓成流民，生了乱子，便做主开仓放粮，暂免粮税。

林帝皱皱眉，他倒是收到过胜安城官员弹劾给事中的折子，本以为是官场中互相不满，没放在心上，原来说的是林笑初。

第二封，江南渡江前，途遇凶案一则，耽误了些时日破案。

林帝将信挪开，写得突然文绉绉的，不知道林笑初在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看她的行程，并不是一路前行，急着赶路，反倒是走得很慢，每个地方都待足了时间似的。

莫不是在贪玩？

第三封信就解答了林帝的疑惑，林笑初说她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在城内开三个公共信箱，还专门安排人在旁边帮忙写信，以防有百姓不识字，信箱百无禁忌，只要是百姓觉得有冤情或者想要提意见都可以，她也会留一段时间，体察民情，解决问题，如今渡江之后，却发现江南郊署的官员竟然也在用着同样的方法，原来这里也有一些心思奇巧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