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微漪的喉咙微微一紧，但还是缓缓道，“似乎，太上心了一些。”

我倒不是上心，反而是仅存的良心作祟罢了。此事一过，我才懒得管裴解意的私事。

这些事我原本是不愿解释的，但看着舟微漪似乎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我竟是被微微哄住了，不知不觉便说了。

此次前去，除了是给裴解意的凡人尘缘最后一个交代，也是为其父母亲眷，收敛尸骨。

事发特殊，我才想去亲自看一眼。

舟微漪那般肃然的神情，似乎微微有些松动。他有些无奈地看我一眼，叹息道，“……阿慈，还是太心软了。”

心软么？我不觉得，再寻常不过的选择罢了。

“好罢。”舟微漪倒是应允了，“只是此行太过危险，我必须要和你一起。”

“……”

虽然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小凡人国度能酝酿出什么危机来，要这样兴师动众，劳得舟微漪动身。但看着舟微漪此时神情，我还是默默将这句话吞回去了。

总觉得我要是拒绝的话，我今日或许就出不去了。

事情我已经决议好，但准备去见裴解意的时候，我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又想到了宋星苒的身上——我们三人都去的话，留他一个，是不是也有些不大好？

我如此想着，不知不觉也说出口，要不要也去问宋星苒一嘴。

舟微漪的神色微微一动。

他垂眸，掩住眼中暗芒，语含笑意，仿佛还有几分无可奈何，“星苒兄恐怕对凡人间的事物不感兴趣，更不必提千里迢迢地赶过去了。且他性子有两分恶劣，阿慈，你要是去问，他恐怕要笑你两句了。”

说的很对。

我顿时打消了喊上宋星苒的想法，并且对方才的心思一岔，感觉到有几分恼怒。这段时间我是求宋星苒办事来着，但我们的关系好像没好到能一起出行的程度吧？我怎么好端端想到喊他。

＊

按舟微漪所说，此去行程颇远，恐怕不能当日折返，便是先用了晌午饭再出的门。

人手已经准备好了，相比起我上次偷溜出去饮酒作乐，这次带的护卫修为更高、人手也更密一些，保护到方方面面。不必说去凡人界，就是再去什么龙潭虎穴也去得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此次我带上了舟微漪。

一切准备妥当，裴解意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说来有几分纠结，我竟不知如何和裴解意开口此事。

来到护卫院中，裴解意似乎新换了一身护卫灰袍，比先前那件要合身一些。身上也略微打理过，黑发相当勉强地束了一小截，以发带作为遮掩。

他微微低头，好似不习惯在旁人面前暴露自己的面容。

整个人倒是英姿勃发的，即便面颊上的一道刀疤，我也以为并不妨碍他的俊美。

裴解意似乎等待了我很久，看来他对修炼一事，也是极上心的。可惜我这次前来，却不是为了修炼事宜。

我略一思索，还是开门见山，“裴解意，你可还记得你在燕起国的家人亲眷？”

燕起，便是裴解意所在凡人小国的名字。那实在是一个极小的国家，如果不是因为出了“人魔”，或许在修真界中不会留下任何波澜痕迹。

裴解意伫立在我面前的身影，微微一僵。

几乎过了半晌，我才听到他低声回答，“我自得罪‘仙人’那日起，便已经被逐出家门，族中除名。从此与裴家再无瓜葛，也不是燕起之人。”

“我此身，只归于主人。”

他语气平静却笃定道。

我微微一怔，才意识到，裴解意原以为我是要试探他的忠心。到底是不是专心归属于我，是否还心系凡尘。

……可并非如此。

也怪不得，裴解意从未提过有关家人之事，在前世得知真相时，又那般痛苦。

凡人的礼法戒律严格，裴解意被族谱除名，那就是裴家彻底没他这个人了，父母亲脉断绝，以后行事各不相干，裴解意会变成彻底的“流民”。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诛九族”，也诛不到裴家的头上。所以裴解意从未过问过，看似冷情，但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保护。

可他偏偏得罪的是个修士。

还是个生性暴虐残忍，滥杀无辜又极恶劣的修士。二长老并不在意人间律法，只在意他自己够不够爽快。

裴家已经被波及了。

思及此，我竟然有几分不忍落。面对裴解意的目光，微微偏开了头。

手上下意识转起了茶杯，白玉杯在我手指间辗转。

我很少这样心软，只是事及亲缘之事，裴家惨烈……也会偶多几分愁绪。

裴解意见我这副模样，已是猜出几分不对劲来了。

我最终还是将玉杯放下，开口道，“今日，我带你回一趟燕起。”

“裴解意……你做好准备。”

我没有明说，但透露之意已足够明显了。

我其实并不知晓，现在说出噩耗，还是让裴解意亲眼所见，到底哪个更残忍一些。

我只是想让他缓一缓——也下意识觉得，裴解意不会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狼狈神情来。

裴解意沉默了很久，想到我说过不用他行跪礼，只微微俯身。

“多谢主人。”

一路上，皆十分沉默。

我那般话，裴解意已猜出十之八九。无非就是坏消息，和更坏的消息。

他的视线落在飞行的灵器外，疾速掠过的云层之上。白云厚重，金光隐现，翻滚光束像游龙一般。

裴解意原以为故土难离，他一辈子也不会离开驻守之地。